曾无我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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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似他谨慎多疑,生怕走错一步就将万劫不复。他对什么好像都是无比轻松潇洒,秋来塞外画角声哀,他只是恣意酹酒击筑,一曲悲歌占尽风华。他每次打仗都纵马仗剑横冲直闯仿佛毫不惜命,胜利的凯歌奏响之刻,他会带着满手鲜血立于长城之上,眺望远方,看那烽火绵延,照亮座座高台。
逆流追溯,他们曾兵戎相见也曾定盟立誓,那九州各国战火沸腾漫灭了古道,长平一役两嬴相争,终定天下格局。战歌激壮已近尾声,如今六国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待宰的羔羊,嬴赵自不例外,任何阻碍他一统天下之人,他都将使他们化为齑粉。
他要熄了那人的烽烟,毁了他的高台,践踏过他的山河,以他,这同姓带着亲缘的国家作为起点,剑指整个赤县神州。
可是……可是,这一次,又为什么会输?
月色如水,嬴秦蹙了蹙眉,慢慢地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复又立稳。他看着殿前漆黑的庭院,寂寂无人。玉轮洁明,青白的光线透过庭院两旁修剪齐整的树木层层叠叠的枝叶,斑驳而静谧地投在庭前那镏金雕镂的花砖上。
任何阻碍他一统天下之人,他都将使他们化为齑粉。
可嬴赵,这个明明将死还在奋力挣扎之人啊,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彻底地打倒消灭挫骨扬灰?
☆、【四】
“殿下,恭喜得胜。”
“我曾做过文信候的尚书,此次和文信候一起被逐出秦国,不得已来到殿下的领地,恰逢殿下数月前一战大捷,便有些拙见,惶恐地想要讲给殿下听。”
说话的人将浓墨勾绘出的丝帛地图在青铜鎏金的几案上缓缓展开,那九州分野、各国城邑,一点一点尽现于眼前。坐在几案另一边的嬴赵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似乎丝毫也不感兴趣。
八根刻龙盘虎的象牙柱支撑起整个恢宏轩敞的大殿,四壁嵌珠,青色的绸缎铺满地面,让这原本十分华丽的宫室平添了一点诡异,使人觉得仿佛一个一踏足就会陷进去的沼泽。
金雕玉阶之上,嬴赵束起长发,戴着嵌绿松石的青色冠冕,一袭白衣,其上用与冠冕同色的绣线细细勾绘出玄鸟纹样。
“司空马先生不避艰苦来我赵地,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呢?”
他微笑着,有些不耐烦地问,语音中带着几分轻视的意味,习惯性地注视着自己摊开在案几上的修长生茧的五指。一边的彩漆卧鹿形陶制灯里,烛火微微摇曳,在青铜几案上,在他绣着青色暗纹的白绸深衣上,晕出一片冰凉的蜜色。
大概是常常被人查看抚玩,丝帛稍稍有些泛黄,边角也略略破损卷起,被叫做司空马的男人伸手随意地拭了两下,没能展平,就索性不再去理它。
“殿下请看,这一片是目前秦国的疆域,而这一小块是殿下您的。”
他的指尖拂过丝帛上那些形状怪异扭曲的墨迹,在某一处停顿下来,“殿下,秦国目前已得神州之半,其统一天下之势,如利剑不可当,殿下如今虽胜,但若想与之一争,保全社稷,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嬴赵近乎敷衍地点了点头,禁不住心生厌烦,这种终日只会死读圣贤书、欲效苏张却不成的人,昔年在秦国都得不到重用的刀笔小吏,还能吐出什么高见呢?他们说了话等于没说,听他们絮絮叨叨不过是白费时间。
他有点后悔今日早晨答应同赵王一起接见这位从秦国逃来的文信候的门客了,本来还是期待他能吐出一些秦国目前的状况的————不过老实说,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就是嬴秦对几个月前他的胜利耿耿于怀,正磨枪擦剑厉兵秣马想着下一回要怎么刻薄地弄死他罢了。
嬴秦此人,一向是严厉冷酷,做事从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愿意牺牲一切。此回在肥累战败,他那高傲的自尊心一定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嬴赵想着,那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好似就近在眼前。他对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仿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那人细长的眉宇,指尖掠过他薄凉的殷唇。嬴秦果真是天生一副寡情相,他扬鞭而挞六国,万乘千里雄视天下,数百年间如同一梦,却又徒惹了一身孽债。
“殿下?”
司空马复唤了一句,嬴赵才猝然回神,十分不乐意地看着灯火下这老头儿的脸,却听见这人低低地道:“殿下想要获悉抗秦保国而救天下之术么?”
他深褐色的眸子亮了亮。
“如今秦强而天下弱,秦国未免骄矜自负,我从秦地来,听说秦人准备再次攻打您,以报前次之仇。这样一来,殿下怕是要身死国亡了。殿下您何不趁目前还占着胜势,割自己的领地之半以贿秦?秦国得了您一半的土地,必会愈发高傲自满,退兵不再打您的主意,虽然您只剩得半边领土,可还能守住性命。其他几国知道秦得了赵之半,也定会十分恐惧秦的强大,这时您如果派人去同他们缔结合纵联盟,想必绝对成功,合纵之势一旦达成,关东五国为一,秦国便不足以让您灭亡了。”
司空马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转头询问地看嬴赵,只见男人先是一怔,想了一会,便弯着眉眼笑起来。
“原来是这么个主意么?”
嬴赵说,他一身白绸深衣锁着青边,端坐在蜜色的灯火里,那带着笑意的清朗的眉目间,颇有几分鄙薄之色。
“割一半土地自是容易事,不过与其讨好秦国,还要同山东诸国缔交那不可靠的联盟,我倒宁愿和嬴秦拼死一战,也不见得一时半会就会亡。”他十分自信地笑着,“况且,就这样平白地拿出一半土地来送他,未免太便宜了嬴秦。不久之前我还给过他河间十二城,也没见换得什么好结果。”他抬起左手撑着脸,慵懒地道,“先生还是另想个好办法吧,我实在不能,遂他的意。”
“可是殿下————殿下若与秦强战,虽还能胜,但自损亦格外严重,恐非长久之计啊。”
司空马依旧苦谏道,嬴赵听毕,顿了一顿,接着却是极为无礼地倏然放声大笑起来,白袖铺开,捶着几案,笑得他一头雾水。
“长久?”他笑个不住,边笑边声音发颤地说:“先生你看,目前这世上的状况,还有什么东西能够长久?”
司空马一时竟瞠目结舌,无言可对。
嬴赵大概是真的要死了,他只得这么想,不然怎么会这样疯疯癫癫的呢?
“那……”他还有些不死心,想做一做最后的努力:“那既然殿下不肯和而愿战,请让我来率领全部军队,与秦军一决生死。我在秦国做一个小官,从少年做到老年,一直都没什么实权……”
“罢了。”嬴赵却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是连最后一分耐心也消磨尽了,“罢了,先生。”他霍地站起身来,素裾青纹袍袖飘荡,笑盈盈地说:“先生一定是累了,今天不如先回到客舍里去休息吧。”
司空马猛然抬头,烛光下那个男人转身背对他,拖曳着一袭白衣,佩剑上满镶珠玉。那嘲讽地微笑着的面容,眼角微微上挑,略略地抿着唇。这真是一张好看的脸,怎样赞颂也不为过分,没有谁可以比拟。
只不过如今看来,竟是活脱脱地一副亡国之相了。
“可是殿下————殿下认为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不知道,”嬴赵却这样干脆地回答,“不过先生放心好了,”他说,稍稍地偏过脸来,烛火给他的侧面镀上一层浅光,“我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他缓缓地道,掷地有声。
“客人从赵国来到齐国,有些什么事要办呢?”
夜深人定,幽静的室内,司空马缩在镂花铜炭盆边,嘴唇冻得发紫。
“多谢多谢,”他哆嗦着伸出自己的双手,一边取暖,一边朝对面那个问他话的中年男人道,那人身量颇瘦,衣饰不俗,正是掌管此地的官员。“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去哪里,”司空马对他解释说,“原本想着赵算是当今唯一能够也愿意抗秦的诸侯,又刚得胜,有计欲向其献上,以助其一臂之力的,谁料赵却不用。”他说着,就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既然那里用不着我,我呆在那儿也没用。”他道,“于是就逃出来了,却没想到遇上风雪,唉。”他叹口气,“半夜三更的只得赶到最近的城上叩关门,想在这里呆几天避避,麻烦了。”
“哪里的话。”那人笑着应道,也感叹了一回,“先生真是个贤能的人,可惜赵昏庸,不能用您。”他说,又道:“其实我郭遗一个平原津县令也知道,秦残暴不仁,如果真统一了天下,那我们这些人就算永无出头之日了。”
“谬赞了,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能人,不过是妄图集结诸侯来抵抗秦国,为文信侯报点仇罢了。”司空马笑笑,露出一排牙齿,“昔日文信侯养着食客三千,门庭若市,我就是他老人家身边一个小官,颇不起眼。”
那人微微颔首,不禁又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有一个侍从却突然趋步走入,行过礼,便悄悄地向他耳边禀报了几句话,司空马只听得“殿下”“深夜”等几个词,就见他脸色遽然一变,迟疑了一会,也低声对那侍从耳语了几句。侍从点点头就走,那人回过首来对他笑笑,道:“抱歉,失陪了,我可能得出去片刻。”说完就急忙起身,走到外面去了。
司空马自然得说不妨,心下却十分疑惑,这样晚了,还会有些什么事呢?在屋内烤了半晌火,却只听得外头好像有两三道声音不住地在悄声争论着些什么,莫不是同自己相关?今天来这里投宿,因为没有什么凭证,险些被守关军士抓住,还多亏那人解救,的确是惹人怀疑。想到这里,他顿觉危险起来,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偷偷往外张望,也不敢打起帘子,隔着厚重的松黄幔布,只瞧得见数抹影影绰绰的人形。
这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没准自己多心了,是人家国内里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