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作者:江城-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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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垂下眼去,笑得有点难看,说道,“那麽久啊?那我怕撑不到那时节了。”
曹真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你胡说甚麽!”
沈梦低垂着眼,并不与他分辩甚麽,口气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上次取得血还够用麽?若是不够,趁我还在,便一并取了罢?”
曹真听他说到这里,终於有些明白了,只是说:“你如今这样,哪里还能取?”
沈梦愣了一下,撑着床边坐正了些,说:“你自取好了,要多少便一次取得够了,又有甚麽要紧?”
曹真心一沉,想,他说这话甚麽意思?
他已经觉着不妙了,心中飞快的转过去多念头,才有些艰难的说道:“只取一次不够的。”
沈梦眼底一暗,伸手捉住他手腕,逼他摸着自己的脉搏,低声的问他道:“你实话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日子了?”
曹真心中不安,说:“你如今虚弱,不过是因了你了无生意,一心求死罢了。你振作精神,重整旗鼓,便会一日日的好起来。”
沈梦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笑了一下,说:“你若是再不取,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曹真是在那时,心中隐隐有了打算。
他看着沈梦,突然小声的问道:“你想见教主一面麽?”
沈梦的眼底亮了一下,却又转瞬变暗,他不由自主般的伸手在脸颊上摸了摸,然後很是不安的问他道:“我瘦了很多麽?比起我在教中之时如何?”
曹真不料他会问起这个,顿时觉得极不自在。沈梦见他沉吟不答,便露出焦躁之色来,又急切的追问他说:“怎样?是比那时差了许多麽?”
《梁间燕》七
曹真晓得他是在问甚麽了,顿时倍觉尴尬,又觉着古怪。若是换了沈梦从前,是断然不会拿这样的话来问旁人的。
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如怀春的女子一般问起这样的事来,教人如何作答?
他只是含混的答道,“依我看来,与那时没甚麽不同。”
沈梦却全然不信,只是烦躁不安,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先是问曹真道,“你方才说他的眼睛才刚能见些光,那便是看不见的?”
曹真僵了一下,咳嗽着说道:“是,教主如今还是看不见的。”
沈梦听他这样说,眼神却愈发的晦暗,脸上显出一种怪异的恐惧来,他喃喃的说道:“便是我仍如从前一般,他只怕也……”他垂下头去,好像为了甚麽在挣扎着一般,半晌才哑声的说道:“不,不必了。”
曹真愈发觉得怪异,便试探般的问道:“你当真再也不肯见他?”
沈梦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诡异,他连声的说道,“好,好!你去问他,你倒是去问他啊!他若是肯来见我……,他若是肯来见我一面,……我,我,我……”
沈梦的眼神变了几变,突然抓紧了薄被,他抿紧了双唇,似乎想要说些甚麽,却又痛苦的无法开口。等曹真发觉之时,他的牙关咬紧,唇色已然发青,曹真慌忙的将他的穴位点住了,又取了银针来,缓缓刺入他後颈之中。
又过了许久,沈梦软软的倒了下去,瘫倒在了床上。
曹真看他脸颊上都是眼泪,肤色苍白如纸,已是许久不曾见过日光,整个人都虚弱的不像个样子,心中烦恼不已,在他床边坐了许久,终於站起身来,决意动身返回,请教主前来。
他於教中的事务,所知的不多。可他直觉着这人如今这样,必然与教主脱不了干系。何燕常并不是一个在意权势的人,他也曾听过教中风传,说有一阵儿何燕常已经打算归隐了,要将教中事务都委与沈梦。
他不知沈梦那时是否听说了这个传言,只是依着沈梦这样重的疑心,便是当真听到了,只怕也绝然不会相信的。
沈梦入教之後,他已经隐隐的有所察觉了,这个沈家的少主人,其实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了。可他欠着沈家的恩情,却一直彷佛巨石一般的压在他心口。沈家灭门之後,那块巨石日日夜夜的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几乎夜不能寐。他知道他对沈梦,就彷佛对着子侄一辈,只是一味的纵容,不愿去看,也不愿去想他不好之处。
可教主从来都不是一个计较得失的人,若说他只为了沈梦叛教一事便与之生出嫌隙,有了这样海一般的恩怨,那曹真是绝然不信的。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沈梦一日日的衰败下去,也不想看着他这样时而清明,时而癫狂。他不知教主与他到底有甚麽恩怨,若是说可怜沈梦也罢,为了让这人求得所望也好,又或者是教自己安心,他在那里留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又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他向何燕常请求,求这人前去见沈梦最後一面。
他跪倒在何燕常面前,大略的将他寻到沈梦的前因後果说了一通,说到沈梦疯癫,伤了心脉之时,何燕常轻不可闻的嗤笑了起来。曹真心中惊恐不安,他从来不曾见过何燕常如此这般,他记得在教中之时,何燕常一向是极宽厚的,从来不曾发怒,也不曾出言嘲讽,便是偶有为之,也并不会如此的冷淡伤人。
何燕常起身踱去桌边,曹真见他似要喝茶,便起身走去桌边,慌忙的摸了摸茶壶,发觉是温热的,这便收回手,仍旧垂头站在他的身旁。何燕常坐了下来,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问说:“这是谁的主意?”曹真连忙答说:“回教主的话,在下的。”
何燕常松松的握着茶杯,慢慢的啜饮着,也不说话,只是饮一口,便呵口气,屋子里静得可怕。
曹真终於忍不住,说:“教主,便是曹真求你,他已经时日不多了,你去了看他一眼不好麽。”
何燕常捏紧了茶杯,低声的说道:“曹真,我知沈家於你有恩,所以你在这里说这些,我丝毫不会怪你。只是我倒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明白了,免得你一无所知,为沈梦所哄骗。当年是我送了一把假麒麟刀去沈家,引得罗钦灭了他们满门,只为搜罗那把宝刀。”
曹真听到这里,当真是大吃了一惊,何燕常冷笑一声,才又说道:“沈梦心里恨我入骨,若只是取我性命,竟不能干休。他几次都不肯杀我,不过是要百般的羞辱於我罢了。他这人诡计多端,在教中之时便极擅伪装。当初在庆王府中,他为了求生,竟然当街装疯,连罗钦都几乎被他骗过。如今故技重施,哄骗於你,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你既然信他,我也没有甚麽可说的。”
曹真万万不料竟是如此,只是听何燕常话里的意思,竟然好像……,竟然好像……
曹真不敢再想,只是记起沈梦那时怀抱人头的疯态,还有满身的污浊,那癫狂绝望,语无伦次的模样,心里竟然不能相信何燕常的说话。若是说这人所作所为皆是假装,那又怎会如此的逼真?他行医时日已久,哪个真疯,哪个是假,还是分辨得出来的。更不要说他替沈梦把过脉的,这人的脉象微弱,已是气息奄奄,若只是为了哄人,便连性命也不要了不成?
只是何燕常的话,他却也不敢反驳,只是躬身低头,冷汗淋淋的站立一旁。
何燕常浅浅的饮了一口茶,才说:“你一路赶来,想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就先回去罢。”
曹真见他逐客,心中惊慌,急忙开口说道,“教主,你便是与他有甚麽仇怨,可要配解药,仍需他的血。你便是,便是心中多麽憎恶於他,也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弄得将来懊悔。他的脉象微弱,当真是,当真是时日无多了。教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便是去见他一面……”
何燕常微微冷笑,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便道,“曹真,我实话与你说,我若是当真去见了他面,那时不是他死,便是我死。若是他死在我手上,难不成你还要替他报仇不成?”
曹真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吃一惊,连忙辩白道,“教主,属下怎敢这样想?他如今虚弱得厉害,便是当真想要做些甚麽,只怕也甚麽都做不了了……”
他的话还不及说完,何燕常便已动了怒气,低声喝道:“曹真,你休再多说!你再多留一刻,休要怪我无情!”
曹真愣了一下,看他扶在桌面的手指已经深深陷入了下去,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说,急忙後退着离开了。
跨出门槛之际,便听到喀喇一声,彷佛是茶壶甚麽的跌落在了地上,大约是木桌被捏碎,因此茶壶茶杯都摔在了地上,因此一阵儿刺耳的声响。他心口一窒,慌忙的把门掩上就离开了。
何燕常静静的坐在那里许久,终於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只是探了两次,却都落了空。他明明记得他方才把茶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他心中不解,又摸了了两次,等到他站起身来,却才想起整张木桌都被他震碎了,他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满是怒火。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方室之中极其的憋闷,闷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他想要出去走走,只是想到这一室的狼藉,心里便极其的烦乱。
他不想让任何人,无论是赵灵或者曹真,又或者曹真的药僮,走了进来,看见这些狼狈的残骸。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切,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些,就彷佛窥见了他心中的甚麽,而那,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甚麽。
《梁间燕》八
何燕常走到床边,撩起衣袍,平心静气的坐了下去,静静的等了许久,才终於又站了起来,从房屋一角的木柜里取出那把雄刀来。
他将刀挂在了腰间,这才慢慢的走了出去。大约是许久不曾带刀的缘故,心里竟隐隐的觉着有些怪异。
当初这刀本是一对,是他送了雌刀与沈梦,因此这鸳鸯刀不再成对。
後来雄刀被他带去庆王府时,趁着火起丢在无人之处了。只是不知被教中的哪个替他拾了回去,费清着曹真等人来接他时,将他丢弃在庆王府之中的那把雄刀也一并送了过来。
曹真也不知哪里寻来的药僮,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