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执迷必不悟-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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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烟罗湖畔刚刚落到它背上时候的样子。凌北静在身后拿过我手中的缰子,到底是战场上跑熟了的,跟我驾驭的时候,速度又是不同。
我不自知的闭上眼睛。荒原彻骨的寒风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穿透半生寥薄心意。
忽然觉得乌爵慢慢停了下来,忙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方湖水。湖岸对面,枯黄的荻子挡住了远处视线,仿佛其后再无荒漠,仿佛一切已至尽头。
想不到戈壁荒漠,也有这么一片景致,虽然没有烟罗湖的清幽秀雅,倒是因为周围景致而显得特别明澈。
我跟着凌北静翻身下马,突然一打眼瞥见了乌爵鬃子上系的一缕紫红色丝穗,不由拿在手里。
“子锐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么?”凌北静回头看我。
我诚实摇头。
凌北静勾起一笑,“是我从‘景铘’剑上斩下来的。”
我想了片刻,大吃一惊,少年时才接手景铘不久,心高气傲,谁知道头一回去追夜探太子府的黑衣人就吃了亏,生生跑了半宿,人没有追到不说,剑上原配的古董穗子还被那人斩了下来。
原来那黑衣人就是凌北静?
凌北静看我表情,不由笑意加深,“本来只是做个纪念,随手系在了乌爵鬃子上,没想到后来竟然……”
凌北静眉眼一低,突然抬头望我,“子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景铘的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
我转头望着湖面,旭日投下一片粼粼的暗金色,磅礴而荒凉。
“改朝换代,最怕的就是死忠之士。你不出手,总是有人要杀我们。”
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想不到,说得竟然是如此的凉薄。
曾以为我和眼前之人还有一世的时间痴缠纠葛,慢慢的试探设计,勾心斗角,抽丝剥茧;以为到最后,能痛快的血溅三尺,或是漫长的消磨殆尽;却从来不曾料到,前缘未尽,命终于此……
“二哥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在怀疑越靳,可惜后来形势紧张,再也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及至猜到越靳是邶国人,也只当他要我偿命的原因是因为我亲手杀了邶国储君。倒没想到,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这个真正一心灭我的人,是他效忠的你。”
凌北静走到我身边,“你没有完全错,我自始至终不过在利用越靳对你的仇恨,为我剪除你的利器。”
“那时候你还不是八王爷,我去夜探太子府,不小心被你发现追了半宿,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是记得太子府上有个漂亮的小主子,性子倔强到了执着的地步,明明知道差我太多,却一定要穷追不舍,武功差的再多都敢近身搏我,好像打定了无人舍得伤他。”
“后来我到了鸿胪寺,慢慢走到了朝上,才知道名满天下的书剑公子八王圣宠,就是给我斩了剑穗儿的那个小主子。”他转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可你又倨傲又冷漠,从来不屑与人争执,完全看不出当日执着斗狠的样子,我很是好奇,才一次次的去试探你。可你却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为了宗族,为了信王程子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从来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舍弃的自己,疯了一样的想要得到你。”
凌北静两眼一弯,掩住了眸中一瞬光华,“因缘际会,我遇到了程衍,助他一路攻城拔地入主靳都,最后的一战之前,我向他要了一纸免你不死的赦令。我以为到了新朝,你失去了背后的宗族,就能慢慢学会保护自己,天长日久,总能感知我的心意,可是——我错了。”
双目凝望,仿佛与湖面波光融为一处。
“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我一笑,却无法开口反驳。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痴人,为何从无他人点醒?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筹划,步步为营的计算,振兴宗室,天行正统,却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无心于那个冰冷的高位。
“我费尽心力的剪除你的羽翼,可是我越是残忍,你就越是执着,终于让我无可奈何。我索性一边除掉你的人,一边暗中虚张声势的助你,让程衍看到你的计划,终于一步步的把你逼到了绝地。”
凌北静一叹,“方凝玉本来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我让越靳在湖上杀你,却暗中安排了许多水鬼在水底,船舱藏了许多火药,本来按计划,火药一旦引爆,就有潜伏的水鬼趁乱将你救回到岸上,偏偏有沈迎约和陆鉴修两人拼死阻拦,这样一来你竟然失踪了……”
我微微勾唇,此时此地听到凌北静的讲述,已然恍如隔世,仿佛他在用一个最像他能使出的方法,费尽心力的去得到另一个人,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一个最终将他置于死地的我。
微微抬头。“凌北静,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执迷不悟。”
偏偏,我生为痴人,性子曲折,最是执着。
所以懂得,所谓执迷不悟,需要如何强烈的心力,去一次次的为一件悖于常理的事情,不惜付命。
伸手,去触那人脸颊燃尽生命的绯色。
水面风过,荻丛一阵细碎的响动。
凌北静不经意的瞥一眼对面的景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他所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微微皱眉。
“子锐,我有件事骗了你。”
我笑,“你骗我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有哪件特别值得说了?”
却见那人轻轻摇头,笑容微微苦涩,“我怕你伤心,便告诉你子云死了,其实是骗你的。”
我一怔,原来他心中最不能放下的,竟然是我对夏子云的心意?
而如果子云未死,又何必怕我伤心而不肯如实相告?
正无法想通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凌北静,你果然守信。”
☆、关夜深凉(3)
我如遭雷殛。这副音色,纵不似当年清浅,我却如何都认不错。
“夏子云……”
是夏子云!
我恍然转身,木然的走上去。
仿佛一步步的走向,一个早就碎成浮光的梦境。一个四年前就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的人,重新站在了我面前。
夏子云对我微笑,恍惚之间,又是多年前灵山脚下初见时的温柔清秀,又是太子府里那个玉竹迎风般立在身后的少年。
当时江南二月,草长莺飞,繁花遍野,姹紫嫣红。
当时八王圣宠,意气风发,冷漠倨傲,舍我其谁。
而今荒原秋节,满目萧索,时光流转,不复当年。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夏子云虽然穿着汉服,腰际却垂着羽饰,分明是明濛贵族的身份。
我猛然转头看凌北静。
凌北静仍然狐狸一般的笑着,眼光掩藏在齐长的睫羽下,仿佛早就料到了眼前的一切。
“人我带来了,夏将军是不是也要守信用?”
言语风轻云淡,言下之意,只不过将我视为手中一物。
“自然,”夏子云微笑点头,向身后招手示意,“带上来。”
一个魁梧高大的明濛士兵将背着一个人走过来,看了看夏子云,将那人放在了凌北静面前的石滩上。
程淇。齐国太子程淇?
难怪我在大营没有看到程淇的帐子,原来他已经被俘。
程淇似乎是陷入了昏睡一样,一动不动的阖着眼睛。
“听说凌王爷身子不太好,没想到能亲自来赴约,看来齐人这次还算是有诚意。”夏子云这回开口,却不再像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而是底气十足,一副官家腔调。
凌北静点头,双眼微弯,“多谢夏将军守约。兵前止战,善莫大焉。凌某回齐之后一定会兑现承诺,劝皇上收兵。”
回齐之后……这人不是马上要死了么?
“至于将军答应凌某的事情——”凌北静终于与我四目相接,勾起唇角,“我想,我原本也不必担心的。”
“那是自然,”子云应着,始终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子云对八王爷如何,凌王爷应该早有耳闻才对。”
“嗯。”凌北静微笑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我。“既然如此,凌某先带太子回营向大将军复命,改日再会。”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凌北静是用我来向夏子云换回太子程淇。
凌北静将昏睡中的程淇扶到马上,自己一跃也跨上乌爵,调回马头向夏子云简短的点头示意。
我虽然已经清楚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凌北静看着我,微微的勾起了唇。他身后的初阳太过刺眼,一瞬间,使我误以为他的眼光仍然像之前那样盈满了深切的溺爱和狷狂。
却不过是幻觉而已。
夏子云不再多言,云淡风轻的挥挥手:“王爷请。”
我望着凌北静带着程衍策马而去的背影,自嘲的笑了下。早该算到,太子被俘对于大将军萧岭来说是何等的罪过,若被皇上知道,恐怕不止降职夺权这么简单。
萧岭对于目前的凌北静而言,恐怕已经不只是师长,更是一个手握兵权举重若轻的重要支持。以凌北静的性格,为保萧岭,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纵他对我曾有执迷,又怎么敌得过弄权的风流快意?
突然觉得一人在后面将我紧紧抱住。
子云。
“子锐,我好想你……”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又是我的……
我胸口突然腾起一股怒火,转身猛地推过去,子云未曾料到,一个踉跄,却还是很快稳住身体站定。他迅速将我抱住,转身向身侧的对岸做出了制止的手势。
我向对岸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密密层层的荻丛中隐藏了上百的明濛士兵。
他们看到我推子云,以为我是要对他们的主将不利,纷纷从荻丛中站了起来,拉开弓箭瞄了过来,幸好被子云伸手止住。
原来夏子云来见凌北静,竟然带了这么多后备。
我心里微微一惊,挣脱出来,看向子云,他却已经恢复了波澜不兴的样子,只是稍稍落寞。
“子锐,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