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执迷必不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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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外面真是一方小花园。花香鸟鸣,旁观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则是另一回事。子锐生性极爱山水花鸟,在房间闷了许多日,能在小园中漫步,真心舒爽不能自已。
仲春时分正是百花争艳时节,安静的园子也显得吵闹了。我沿着□默默独行,却见左手边假山上孤零零的摆着一株墨兰。多数墨兰花瓣根部有紫红色的沉淀,这一株不知怎么,却是全白色的。雪白的花瓣莹润有致,仿佛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我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在半空悬住。迟疑片刻,还是收了回来。
“公子对花木还真是珍爱有加。”来人不是项潋还能是谁。
“在下只是觉得,此花甚为洁白,恐怕承受不得丝毫沾染罢了。”我对着项潋微微点头行礼。
“如此啊,”项潋走近,“我倒觉得公子这双手纤长秀雅,洁净利落,与这株墨兰相得益彰。”
“项公子谬赞。”子锐这双手皮相上佳,可惜沾染过多鲜血脏污,若是按照古人说法,恐怕要生出怨毒来。
项潋倒是没有多追究,而是微笑,“项某说过,公子称呼‘项潋’即可。”
“也好。”我点头,“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显’,公子今后也直呼云显便是。”
听见“云显”名字,项潋一笑,也并不多问。“那么,云显,我今天是来道别的。项潋明日有事北上,恐怕有些时日才能回来。本来你身子尚弱,我当用心守护,可是现在形势,只能遣人保护你,实在抱歉。”
我一笑,“项潋你实在客气,云显的命也是你救的,如何说来都是云显欠你一个天大的恩德。”
项潋微笑摇头,“上天有好生之德。当夜云显落至项某船边,便是有缘了。可惜你身体欠佳,还需仔细修养。这里是我行馆,应当十分安全,你放心就是。不过项某劝你一句,切勿擅自回王府。”
“王府?”我大吃一惊。八王府名气极盛,虽然换了朝代,我也不再是亲王,民间还是称我府上“王府”,周围物事“王府柳”“王府桥”。莫不是项潋知道我身份,乃是前朝八王爷?
项潋看我紧张,连忙解释:“你别担心……我知你是静宏王爷府上的人,你若想回去,项某自然不便阻拦。只是云显你身上的毒实在凶猛,恐怕不宜心绪波动,还是先静养为宜。”
我是……凌北静府上的人。我什么时候成了凌北静府上的人?
“项公子……怎么知道我是静宏王爷府上的人?”我百般不解。
项潋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奉上一个宽慰微笑,“莫担心。如今城中传言,望日夜里茗湖遭了天雷,打翻了数艘画舫,静宏王府也丢了个琴倌儿,身体孱弱却是王爷挚爱,王府的兵至今还在四处暗寻呢。”
“项公子又怎么知道说的是我?”我觉得自己此时肯定笑得十分难看。
“听说,王爷的琴倌儿姓云……”
好你个凌北静,我自小携子云四处游历,向来以“云”代姓,他凌北静倒是记得清楚。
“云显不必担心,项某知道你也一定有无奈之处,不会因为云显过去的身份而低看一眼的……”
这真让我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琴倌儿,琴倌儿,这凌北静倒是厉害,派人寻我也就罢了,非说是寻自个儿的男宠,凌大王爷有一时一事不调笑我是能折寿还是怎么的!
生气归生气,总算凌北静也为我的凭空出现托了个说法。其实凌北静倒算是有点小聪明,一定是在湖中遍寻我不得,知我已被别人救起。若是寻常人家,摄于王府威名,自然不愿留这么一个病的随时要死的麻烦男宠,将我打包送回凌王府;就算不惧权贵,可怜我“出身苦”的人家,也知道凌王府向来不吝金钱,恐怕难以抵制诱惑。更有,现在凌北静是青云直上之际,想巴结的人数不胜数,遇上这么件事儿正好能做顺水人情,恐怕这回,不仅王府,各方势力都在城里寻这莫须有的男宠呢!
我是否该庆幸自己命好,遇上项潋?
☆、汀州浅流(2)
是夜,我与项潋对坐,默默吃着小菜。今夜有好月,若是平时,我当早早唤酒来饮。可惜身子实在是弱的可以,余毒未清,肯定抵不过酒力。我程子锐一向不看重命,但好不容易活下来,谁想这么快醉死酒乡?
我望着天上下弦月,想到琴倌儿的问题,突生怨气。即使是应约或鉴修声称丢了琴倌儿,也总好过凌北静。不过沈迎约与夫人感情甚笃人尽皆知,至于鉴修……若鉴修养了琴倌儿,还能不瞬间被他陆家比国法还严苛冗繁的家法砸成齑粉?
还是凌北静好,无拘无束,早知道这人如此可恨,当初就应该将他选进景铘十二护法,用官职家族将这厮牢牢捆住,誓死效忠我程子锐。
何时何地,总还是不要脸的人好办事儿。想到这里,我不自知的叹了口气。
“云显在想什么?”
我抬眼奉上一笑,想好话来搪塞:“项潋大恩大德,云显无以为报。恰项公子明天远行,不如云显为项公子奏上一曲如何?只怕云显技艺不佳,有污清听。”
项潋连连摇头,“哪里,我刚才一直想听云显弹琴,只是不好张口。谁知你猜中我心意。”
什么猜中心意,我随口胡言而已。
小浓抱了琴来交给我,我低头凝视好不伤感,有琴无酒,非我程子锐作风。
轻轻抚弦。
今夜弹得一曲乃是《鹿鸣》。这是一首古曲,失传已久,再次现于世间却只剩后半部,意境飘渺不可解,更不知道原本名字,只是其中反复的桥段有如呦呦鹿鸣,才取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至于前半部,则往往凭弹琴之人的个人心情喜好,任意填补。
月已下弦。
我抬头望,突然记起当夜我与越靳在太子行府相遇,也是下弦月夜。我一直以为越靳为程衍卖命,茗湖一夜,却引起我诸多疑惑。鸽血红这种无良毒药确实是程衍宫中独有无疑,我的景铘旧部也大多死于此毒。可是越靳当夜,分明是与我同归于尽之势,他的一帮水鬼个个杀意十足,并是绝顶高手,对付一个我实在是大材小用,可见置我于死地的决心。若是受程衍指示,剿除我景铘旧部,越靳对于陆鉴修、沈迎约这两个程衍的爱臣何须痛下杀手?这两人虽也属景铘十二护法,但十二护法身份掩饰的十分严密,程衍上台,没有一人败露,做官的仍然做官,并屡得重用;嫁为人妇的相夫教子,并无波澜。除了……
我心一惊,寻烟?
凝玉临死前的话,仔细揣测,似乎在暗指寻烟倒戈。当日凝玉手抓胸口,我初时以为是毒性发作。可是尝出她血中的毒是鸽血红后,我便意识到鸽血红的毒性并无胸口气闷一条,想来应当是凝玉藏了什么东西。果然,凝玉胸口挂着一条丝线,上悬“烟”“凝”两块墨玉牌,是当日景铘腰带上的装饰,非死不除。寻烟无故消失,莫不是出卖景铘,被凝玉手刃?
心中一寒,手上的琴音也戛然而止。
“怎么了?”项潋看我神色不对,冲上前来。
“没事,只是……”我感到心绪大乱,“有些胸口窒闷而已。”
项潋将我扶住,神色十分后悔,“云显所中之毒十分凶猛,解毒时应当不能心绪波动,是项潋有错,竟然让你弹琴,想必牵动旧情,十分难过。是项潋的不是。”
项潋将我扶回房间,安排停当,又叫小浓端来一碗鸽子血。
这血是鲜的,腥气很重,今晚的似乎又浓了些。我接过碗,喝干坐在床上。
项潋坐在床沿,凝视我许久,身手将我唇角一滴血珠拭去。这动作何其亲密,我觉尴尬,也只得落落一笑,不知以何作答。倒是项潋,并不做作,“云显今晚弹奏的可是《鹿鸣》?”
《鹿鸣》这偏僻的曲子也知道,想来项潋也是个熟通音律之人。
“正是。”
项潋笑了,“项潋以前也听人弹过。因为这曲子的后半部清新温润,弹琴之人都会将前半部补得同样风格,倒是云显的《鹿鸣》,虽然阴郁压抑,忧思百结,却显得十分不同,倒是相得益彰,使得后半部有雨过天晴之感。”
我抿着茶水压下口中腥气,“清新温润也不是一定之规,云显也曾听过有人将前半部补得有如金戈画戟,马鸣萧萧的。”
“哦,作何解释?”
“那人说……”我想起二哥,不由怀念,却微笑起来,“《鹿鸣》是怀古战场之作,古时金戈铁马,现不见白骨皑皑,只有青草丛生,万物生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一片安静了。”
项潋连连点头,似乎想得十分认真。“今人想古战场,总有古今之感;面对现实征战,却难以平静。不瞒云显,项潋这次北上,正是要去邶国边境处理些生意。”
“项公子是邶国人?”
“那倒不是。只是项潋家中,与邶国各部都有生意往来,可惜最近齐国征讨明濛,使得邶国人人自危。眼看箭在弦上,项潋也只得去把北边的生意处理掉了。”
按说明濛蛮夷,常常侵扰邶国,如今征讨明濛应当大大有利于邶国安定,缘何邶国人人自危?如果所想不错,邶国地方狭小,国力相对较弱,却处于地理上的咽喉要害。程衍此人深不可测,邶国国君自然会担忧,一旦战胜明濛,齐国军队会将邶国一并拿下。所以……
难道,那天邶国宫乐上舞剑的女子,要杀的,真的是齐国大臣中主战派的首席,静宏王爷凌北静?
难怪……
“三……公子,”小浓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公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
小浓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项潋会意,匆匆别我而去。
我突然记起,凝玉留下的墨玉牌上的有小小针孔,连忙翻出两块墨玉牌,并将当日与凌北静比剑时从地上拾起的金针暗器从衣带中取出,仔细对比,果然严丝合缝。
越靳用来杀凝玉的暗器,竟然与邶国舞女刺杀凌北静所用相同!
难道……越靳,竟然是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