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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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赢披起晨衣,想饮一杯李子酒御些寒气,一摸身边,却不见了兰姬。他正觉得疑惑,却听见外面有隐约的哭声。
他掀起帘子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车驾早就停了,所有的从人都不再前行,有收拾细软的,有互相推搡的,更有坐在地上就哭的。
吕赢给弄得莫明其妙,赶紧叫长侍,却无人答话,再看看随从人群,眼睛看得到的,竟只有这十几人,其他那几百号的从人侍卫都不见了踪影;再看看远处,近卫军那几千人也不见了。
吕赢一阵发愣,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他左右摸索,从凌乱的床榻上找到了昨天被他揉做一团的诏书。
这是张黄桑皮纸的榜文,是长侍昨天不知道哪里揭来的,上面好象说了什么十分荒谬的事情,但是吕赢回想一下,自己当时喝得烂醉,完全不记得是什么内容了,后来他便倒头睡了下去。
他现在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把揉得犹如咸菜的榜文张开,细细一读,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刹那间动弹不得了。
那是一张废君的国诏,废他这个_国君?!
"反了~真是反了_!"吕赢半晌,才回过神来,大怒着吼了一句。
如今成周天子还在,国中竟然擅自废君,不但是犯上,而且僭制——简直是大逆不道!
吕赢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一把丢开那废纸,怒气渐渐就被恐惧所代替了。
他突然觉得冷,将袍子穿戴上,却因为习惯了有人服侍而穿得异常笨拙,一赌气,只系紧带子,伸头望望车外,哭声还在,多许多窃窃私语。
一个小宦侍鬼鬼祟祟地正在靠近。
吕赢虽然头脑还不甚清爽,本能却是在的,他赶紧往床上一伏。将龙被盖住自己的全身,发出如雷的打鼾声。
小宦在车外听见鼾声,便一溜烟走了。
吕赢缩在被子里,仍然觉得身上发冷,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害怕了。
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词句——废君——废君——
只是他仍旧不能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被牧这样对待呢?
自己又没得罪过他,而母后竟能允许牧做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一直都疼爱自己的吗?
怎么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天哪,我这不就是史书上所说的,被篡了王位吗?
大凡这样的故事里,被篡的那一个,几乎都没好下场啊!
吕赢虽然不记得那厚厚的史书上的东西了,却记得歌里曲里舞里那些典故,自己好象还曾穿了三尺箩素衣,反串过为了成周幽王殉节的皇后矜姜。
那个故事里,幽王是被他的大臣关在行宫里,三个月没有食物,活活饿死的,在王都的皇后知道了,就哭着流着血泪,换上白衣,从皇宫高台上跳了下去——
然后幽王三个儿子互相攻伐,成周这才没落,造成如今列国互争的混乱局面,只是那样也太惨了,一样要死 ,吕赢从来没想过要死得那么凄惨。
他又想起东齐的上一代国君姬常,好象也是被弟弟谋害了,被勒死在车子里,然后说是意外。
吕赢浑身一颤,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颤微微站起身来,要披那件常礼服,一想,不太妙。
他见兰姬那件长袍还在,于是不顾什么君王体面了,赶紧拿来披上。
他紧紧腰带,悄悄掀了帘子,只见剩下的随从中,有许多人很不吉祥地围拢做一堆,好象在议论些什么。
有一个还回头望了望吕赢这处,吕赢又是一个冷战,赶紧放下车帘,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
今日风大雨密,这声响却被林中风声遮盖了。
吕赢滑倒在泥泞的地上,举目看到车后一片密密的树林,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心想:不管这群奴才在动什么心思,寡人还是为性命计,先躲入林中再说。
于是他便趁晨间的阴暗天气,一脚深一脚浅,向林里跑了进去。
赢正心惊胆寒。手里提着他长长的下摆;才走了十几步;衣服就被树枝勾住了。
他一个趴跌;摔得一身泥水;这地虽然泥泞柔软;上面却有树枝荆棘。这份疼痛就不必形容了;吕赢倒也真的觉悟到自己的处境了,只低低呻吟了一下;便捂住自己的嘴。
可是;也许他已经不用那么小心。
耳边响起了宦官们虚情假意地呼唤:“大王;大王_您在何处;奴才让大王受惊了;罪该万死。”
吕赢简直要去相信这恳切的呼唤了;他心里万分踌躇;也不知道这一群人在动什么心思。
他伏在草里;借着苍白的晨光;看见大批来找寻他的人。
即使他不出来;那群奴才也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罢了罢了;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吕赢全身都湿透了;虽然已经是茜花雨季;早上还是冷得出奇;他真想回到车里去;好好的换了身衣服有酒喝啊_
慢慢的;他抬起他酸痛的身体。
便在这时;突然他听见耳边有个轻微的吁声。
他一转脸;只见旁边的草丛里也蹲着个人,那人披了件蓑衣;在草里很是隐蔽。
吕赢却认得这个人;乃是他的左长侍竖刁;那白净的讨人喜欢的圆脸上;现在涂满了泥灰。
吕赢大喜;这竖刁是他素来宠爱的心腹近臣;平时也不在知道得了吕赢多少的恩赏;吕赢见他做了个手势;凑过来;拉住了他的袍袖;竖刁低声道:“大王;别害怕;他们都要害您;奴才这就带您逃走。”
吕赢心头一热;心想,如今倒只有他还想着寡人。
有朝一日;寡人若能重得君位;一定要好好的赏赐他。
竖刁年纪比吕赢长了四五岁;却因为是个阉臣;看起来和吕赢差不多年纪;他细声细气地说:“大王;如今;万不可出声了;只管跟奴才走;林子那一边;有车”
吕赢连忙紧攥着他的衣袖;哽咽道:“爱卿;全都要仰仗你拉。”
两人蹑手蹑脚;从草丛里直奔林子边缘。
只一会儿;便有人搜索过来;无意中看见了吕赢那件蓝色长袍;大叫道:“吕赢在这里了!”
这一声,只叫得吕赢魂飞魄散。
从那凶恶的声音里,他知道这群人一定是不再把他当做国君来看了。
他们定是要抓了他去领赏!
只这一个念头;吕赢悲从中来;眼泪竟不知觉地流了出来。
竖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大王别哭啊;快走快走;再不走脱;就有死而已!”也不顾他的大王正哭得伤心;终于将他拉到了车子边。
这车子是辆辎重马车;吕赢坐在搬空的车驾上;被茅草的味道熏得半死;只听一声吆喝;马儿撒开了蹄子;被竖刁的鞭子催逼;没命价向前奔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另有缘故。
这辆车虽然粗笨,马也是弩马,倒是奔跑迅速。
那一群追赶者来不及驾车,只好眼睁睁看着二人逃逸。
吕赢在车里被颠动得头昏脑涨,闭目缩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马车渐渐停下了,他才睁开眼睛,肩膀被人推了推,只听戍刁道:“大王,大王,我们到了。”
吕赢松开自己抱着头的手,往四外看了看,只看见一片山野景色,似乎远处有些炊烟,近处则是一片悬崖飞瀑,和一片竹林子。
他们是从大路上拐了过来的,那路却荒僻得很,车子几乎是一路拖动,不过既然是如此杂草从生,车辙的印记就模糊了,即使有人顺大路追赶过来,也不是一时能找到的。
吕赢见到这样安静的好地方,终于放松了心神。
他这个时候才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袍子被扯破沾满了泥土,想必头发和脸也污秽不堪,再加上原本装草料的破车的味道,吕赢像被烫到似地跳下了车子。
“大王,您——”竖刁伺候这位主子久了,自然知道吕赢在想什么。
只见国君慌慌张张地走到了瀑布边,笨拙地要捧了水来洗脸,宽大的袖子却阻碍了他,而且他好象还嫌泉水冰冷,白皙细长的食指点了点水面,急忙又缩了回来,不敢直接捧起。
竖刁过来,捧了一捧水,用手巾沾湿了,到吕赢身边,帮他将脸上的污渍先擦去了。
两三巡后,那张羊脂白玉一样的面孔,终于恢复了原来的色泽,仿佛连手巾都嫌粗糙似的,吕赢的面孔被摩擦得泛出了淡淡红晕,配合他刚刚哭过的红眼圈,真煞是可人。
接着竖刁见到吕赢开始扯动他的头发,昨日欢饮又照例解开了发髻。
睡起来也没有梳理,再加之后面的逃跑,更是一头的蓬乱。
竖刁从怀里取出牛骨梳子,吕赢若在平时,早就一脚踢将过来,吩咐换成玉的,以免拉痛他纤细的“秀发”,现在却因为正在发呆,这样的小节并没有注意到。
等将头发上的泥块草叶清除,流泉一样的头发又恢复了夕日风采,不需要再洗涤已经闪出了清润光泽。
宫里都说王后禹夕的头发是当世第一美发,光泽如鉴,其实却比不上手中这一捧,别说可以照人面了,连灰尘都滑得沾不上。
可惜啊,可惜,为什么这个天人一般的公子竟是个昏君呢?
或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做什么大王。
做大王,可是要人命的啊————
吕赢觉得自己终于能歇口气,可是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仓皇,这么沮丧。
等一头长发顺直了,他突然低声说:“竖刁,你就替寡人梳个庶人的发髻吧,原来的装束,如今暂且是不能用了。”
竖刁的手柔软灵巧,已经开始编结五络的泰阳髻。
这是国君才能编结的精巧发髻,由五络复杂的编结由鬓边和后颈开始,会聚于顶的发式,代表着朝奉天子和除天子外最尊贵的诸侯身份。
与天子不同的只是所带的冠冕而已。
那太过尊贵显眼的头颅,现在装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