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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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涯本想留下,但阿碧扯着他的袖管,他亦见易谦如今无心再理会其他事宜,便只好跟着出去。
如此一日拖着一日,庄淮每天都要过来探看易祯的情况,有时他便与易谦两人待在屋里陪着,夙涯则跟阿碧在外头。
“阿碧,你不用天天过来的。”夙涯见那红裙少妇挽着放了蔬果的篮子过来,接下那篮东西之后便如此说道。
“我都跟连宝说好的,他是太忙才没有过来。”阿碧望了望屋里,问道,“庄大人在里头吗?”
夙涯点头,手里还提着那只篮子。
“小哥哥……”阿碧叫住正要去放东西的少年,然而见那背影停住转身,她却忽然不知要如何继续。
“怎么了?”夙涯问道。
踌躇了半晌,阿碧方才走去夙涯面前,往日明媚的笑颜此时已在她脸上寻不见了,就连说话都期期艾艾的,像是在说什么极其艰难的事:“小哥哥……等老爷子的事过了……你……你跟九哥哥……离开忘川吧……去个没人找得到你们的地方……”
“怎么忽然这么说?”夙涯困惑道。
阿碧目光游移着,总是不敢去看就近在身前的夙涯,一面还努力微笑着道:“就是忽然想到了,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也没什么好的嘛。”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伴随着阿碧莫名其妙的提议,夙涯心底忽然生出不安来,“阿碧,你想说什么?”
“小哥哥,你别再留在忘川了,跟九哥哥走好不好?我不想看见你有事,一点都不想。”没头没尾的话里,阿碧却已然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只胡乱地用衣袖抹去,抽泣着继续说道,“小哥哥,连太上皇都……忘川已经不安全了,庄大人又过来了,我怕……”
“到底怎么了?阿碧,你说清楚。”夙涯一时情急便扬起声来,将屋里的易谦跟庄淮都引了出来。
“怎么了?”易谦只瞧见夙涯抓着阿碧的手臂,少年眉间焦急的神色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
阿碧从夙涯掌中抽回手,将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去,又抢过夙涯手里的篮子,道:“我去把东西放好。”
庄淮只默默转身又回了屋里,只留了易谦跟夙涯两人在院子里。
晚风渐渐,吹着两人衣摆,秋光暮色里两个已经快要差不多高的身影立着,易谦看着夙涯,而那少年侧身垂手,长久静默。
“阿夙……”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我不知道?”夙涯终于转过视线去看易谦,眼前那人一脸悲悯,就跟小时候他看自己的时候一样,教夙涯不明白这样的神情究竟来自何处。
易谦慢慢走近那道身影,犹豫着才逐渐伸出手,触上夙涯肩头,一点点握住,再将那人搂住,也一直都没有说话。
“九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一个是被蒙在鼓里的。”他靠着易谦,眼里是西方天际的朵朵红霞,颜色那样浓烈,就跟要滴出血似的,洇在天空里。
“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当年大哥居然拿你试药这回事。”易谦说得很慢,嘴角牵起的苦笑看来凄凄凉凉,像是在自嘲一般。
夙涯诧异地盯着易谦,须臾之后才平静下来,道:“原来你早知道……”
少年垂下的目光里尽是落寞,长长的睫毛扇动,一下一下的,仿佛就扇起了那些过往,扇出了自身的悲戚。
“不是柳太医的儿子又怎么样,你一样是柳家的骨血啊。况且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阿夙。”易谦还和过去那样伸出手去抚夙涯的发,指尖顺下,滑过那人脸庞——当年那张可爱的包子脸,如今就多了这许多忧愁呢。
“不是这个问题。”夙涯别过脸。
“不然呢?始终觉得配不上我的身份?阿夙,那些才都不是问题。”易谦道,“阿夙,我只怕当年那些药,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忽然起了作用,这一走,就是不回头的呀……”
“我……”视线里有易谦温和如旧的笑容,只是再不若当初那样简单纯粹了。
“柳太医当年配置的药,大哥却用你去试,柳太医没有子嗣,就只这样一个过继的侄子,可是事情居然无意中败露让我母嫔知道了……”说话间,易谦又将那少年抱住,轻轻按着夙涯靠在自己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教他觉得安心,才能教他继续说下去,“有些说辞说久了就被当为成真的,父皇对大哥当真仁至义尽了,但是阿夙,我怕……”
“九哥哥……”
“阿夙,要用多长的时间,才不用我这样来说?”易谦一声叹息,低沉悠长。
“庄大人过来,还有别的事吗?”夙涯问道。
“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易谦听见一边传来的脚步声,回头时,见阿碧就站在不远处——少见这小辣椒如此沉静安定的神色,当真是长大了。易谦松开搂着夙涯的手,朝阿碧道:“阿碧,天晚了,我让阿夙送你回去。”
那双眼还有些发红,阿碧扯了扯衣角,脸上挂起比以往都要温驯的笑意,朝那两人走去,道:“又不是不认得路,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阿碧。”易谦忽然叫住转身要离开的红裙女子,却不见她回头,就那样背着自己立着,不敢面对他似的,“谢谢。”
那身影站了半晌没动静,最后却是直接提步就走了,越来越快,跨出那道木栅栏的时候直接就跑开了。
夙涯望着阿碧最后留在视线里的那一个小小的红点,转头与易谦道:“阿碧她知道什么?”
“她想多了。”易谦劝解道,“她看见庄淮来了就忍不住担心你,当初庄淮把你带走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的。”
夙涯的眼光明显还带着猜测。
“真没事了。”易谦笑道,“阿夙,等父皇的事了了,我们……离开忘川吧?”
“好。”夙涯点头,即使内心还存着困惑,但只要是易谦说的,他便答应了吧,就算曾被亲生父母遗弃,就算过去为人利用,总还有这个人在,真正不顾身份尊卑地跟他在一起。
“九殿下……”庄淮又从屋里出来,道,“太上皇醒了。”
易祯醒了,忽然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与易谦说话,同夙涯聊天,还听庄淮转达易琨的问候,这样看着,就跟没病的时候一样,甚至,还要精神一些。
晚膳之后,那三个人一齐在房间里与那只腮鼠玩。
小腮鼠圆滚滚的身子伴随着快速的动作一动一动的,竹笼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两颗跟黑豆似的眼珠子圆圆地盯着满脸褶子的易祯,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
易祯伸着手指去逗腮鼠,小家伙跟着指尖不停地摆着头,越是逃不出来,就越努力往外奔,爪子得得更用力,竹笼子转得也就越快。
“再这样跑下去,这只笼子今晚就要报废了。”易谦笑道。
“坏了的话,就让九哥哥再给做一个。”夙涯亦伸出手指去逗那只腮鼠。
“要是笼子坏了,今晚就要阿夙你照看着这只小东西了。”紫衣在烛光中染着淡淡的黄色,看来柔和了不少,那一双眼看着正笑逐颜开的易祯,纵使笑得弯起,也总有逃不过的悲戚。
“坏不了。”易祯睨了一眼像是准备拉开架势斗嘴的两人笑意更甚,继续道,“这笼子结实得很。”
夙涯耸了耸肩,又伏在桌面上去看那只还在笼子里跑着的腮鼠。
“庄淮呢?”易祯问易谦道。
“在外头候着呢,父皇有事?”易谦问道。
“外头夜里凉,让他进来吧,这些年,谁都不容易。”易祯说着就要站起身。
夙涯闻言便去外面叫庄淮进来,易谦则扶着易祯坐去床上。
庄淮进来时,昔日的帝王已坐在床边,就跟当年还在金銮殿上的时候那样坐着,纵然垂垂老矣,却是少不得半分当年睥睨天下的气度的。
见那袭靛色衣衫入内,易祯便与易谦道:“你跟阿夙回去歇息吧,我和庄淮说话就可以。”
两人便就此退出。
翌日晨曦初露,忘川城外的渡口上,阿碧问身边的庄淮道:“庄大人,他们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行船已从视线里消失,再望不见船上的人了,也不知今生是不是还能再见。
“走了,最好别再回来。”庄淮感叹道。
“小哥哥真的会没事吗?”阿碧追问着,回头看向庄淮。
“且看阿夙自己的造化了。”庄淮迎上阿碧带着愁色的目光,问道,“你在他身边这些年,看出他有什么异样吗?”
阿碧摇头,继续望着江水流去的方向,道:“好好的,什么都没有,我给皇上的字条里,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越来越小的声音里,离别后的伤感却比方才挥别时更加重了:“希望以后他也好好的,跟九哥哥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回来了。”
在易谦跟夙涯身边观察了这么多年,早就从最开始的任务变成了习惯。人谁无情呢?那两个人待自己这样好,她怎么会不感动、不感谢呢?
“九殿下要是再回来,那就是阿夙要他回来的,没有牵挂在身边了,也就无所谓去哪了。”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想着当初与易谦几乎决裂,到头来还是放不下多年情谊,与易琨请命要亲自过来忘川看看,也转达那当今圣上的话——走了就别回来,别把那个威胁带着,否则,照旧是不会留情面的。
“庄大人……”
“阿碧,以后,你也自由了。”庄淮看着身旁红裙的女子,露出少有的微笑,在晨光中宁淡安详,道,“谁都自由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阿碧望着东方渐起的天光,那光亮一点一点地增多,照在江面上,点点跃金,闪烁着很好看呢。
“回去吧,连宝还在等着我们呢。”说罢,庄淮便转身而去。
是啊,易祯这会儿还没醒来,也不知那睡去的老人还会不会再醒,谁都知道,昨晚那忽然好转的情况,其实该是最终结果的预示了。
易谦原本是要将易祯的事统统处理妥当再走的,然而庄淮说“你且走吧,不用回头,只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