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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十一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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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好些时候,寻了这一路,都没有发现那东西的影子,夙涯颓然坐在地上,臂上的伤口似乎裂得更开,又有血从那些口子里流出来,温热得像他过去哭的时候落下的滑过脸颊的眼泪——那时他还会哭呢,如今,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身上唯一还跟易谦有关联的东西也不见了,以后想要睹物思人,都没有这样的物件了。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响,像是山风吹入山谷后的回音,又真像是夜里出没的野兽的声音,教夙涯为之心头一紧,这就从草堆里站起。
  连宝与他说,这个季节山里的野兽多要出来为冬季储备食物,想来都是饥肠辘辘的,尤其是这夜间出没的,兴许更要凶恶一些。
  那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总也辨不出方向,也就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夙涯抬首,还是那轮月,像是被人剪了直接贴在天际的一样,亮得都快显得扎眼了。
  于是他就朝着西面走,没有记错的话,忘川城就在这座山的西面,只是不知这样走,要走到何时,而受了伤的他,又是不是有足够的体力走出这片林子遇见可以救自己的人。
  终于没力气再走的时候,夙涯直接摔在了地上,地面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他却还是那样愣愣地躺着,仰面望着又往西边移去的月亮。
  小时候有母亲抱着他在月下的庭院里说故事,那些跟易谦与他说的见闻截然不同的内容,天马行空,听得他兴致盎然,恨不得也能跟故事里的神仙那样上天入地。然而当他看着家眷都被铁链锁着接受所谓的“流放”现实时,他才意识到那些在故事里无所不能的仙人都是假的,任何人都不能违抗皇命,尽管那只是薄薄的一纸诏书。
  “阿夙,走,不要回头!”
  “阿夙,避开官场里的人,哪怕一点点都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阿夙,千万记得,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话又回荡在耳边,那些支撑着他度过最艰难时光,已经变成了心中最坚定信念的言辞,在被易谦照顾的日子里慢慢淡去,却在此时此刻重新变得深刻起来——是被一个人照顾久了,所以有了依赖,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谁应该被另一个人一直依靠的,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也只有自己,承诺,是因为怕自己做不到,才给的。
  阿夙跟着我,必定不会再受委屈。
  但是将他驱逐开的人,也是易谦身边的人啊……
  他不讨厌庄淮做出那样的决定,因为是真的在意易谦的情况,庄淮才会这样做的。以及,他相信,易谦当时是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兴许那之后的第二日,易谦还兴冲冲地要回去飞音寺找他的。
  易谦……我……想见你……
  我……想回家……

  我在忘川也还记得(三)

  意识再一次模糊的时候,一旁的草丛里似乎传来了脚步声,然而夙涯只觉得此时已经疲惫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就想这样一觉睡过去,不管是不是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至少如今他是想好好睡上一觉的。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走之前,夙涯感到原本躺在地上的身体被抬了起来,整个人轻得已经快感觉不到重量——大概浮云就是这样的吧,飘啊飘的,最终任何感觉都不存在了。
  “阿夙哥哥?阿夙哥哥?”
  连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近到身边,浮在耳际,由飘渺变得真实,也带回了些许感知,在夙涯试图动作的时候传达身上伤口带来的疼痛。
  “阿夙哥哥醒了!”连宝高兴地叫了起来,回身道,“哎……阿爹,阿夙哥哥醒了!”
  视线还是有些模糊的,听觉里应该是走近了不止一个人,都那样匆忙,停在床边,然后夙涯就又昏了过去。
  该是很沉很香的一觉,没有梦境,没有梦见任何人,在黑漆漆的一片里将之前所有的情绪都遗忘掉,就这么安静地躺着。
  身体在得到充足的睡眠之后渐渐苏醒过来,也唤起了夙涯一直昏沉沉的神智,睁眼的时候,瞧见连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凑近了盯着自己,吓了他一跳呢。
  “阿夙哥哥!”瞅了夙涯许久,终于可以确定他醒过来之后,连宝跟之前那次一样,欢天喜地地把农大叔找来,一并还有始终留着的大夫。
  夙涯还觉得全身无力,是以只听着他们说话,由着大夫给自己把脉,待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他只看见连宝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还是那样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瞳睇着自己。
  “怎么了?”没多少力气说话,夙涯发声的时候嗓子里也很是干涩。
  连宝摇摇头,欣喜地笑着,盯了夙涯老半天才道:“阿夙哥哥,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
  夙涯苦笑。
  连宝伸出三根手指,郑重其事道:“三天了呢!就中间眼皮动了那么一下,可是乐坏我了,但谁知道后来你又睡过去了。”
  “谢谢。”夙涯的声音哑哑的,还很虚弱。
  “应该的。”连宝看着夙涯这会儿又是苍白的脸色又是裹着纱布的身子,叹了一声,道,“阿夙哥哥你不知道,你刚回来的时候,身上又是灰尘又是血的,全给粘在一块了,当时又是大晚上,要不是真找得仔细,兴许就不能把你从那一堆杂草里给找出来了。”
  连宝说话的口气有些夸张,连带着表情都变得有些滑稽,教夙涯忍俊不禁,只是这一笑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又让他疼了一下。
  “我不逗你了。”连宝忙摆手道,“看见你没事就好了,你再休息会儿吧,等药好了,我就给你送来。”
  于是夙涯这一趟,就躺了一个多月,大夫说,这回受伤还动了筋骨,要好好调养,是故等他能下床,已经入冬了。
  连宝每天从学堂回来就是陪在夙涯身边说话,说今天学堂里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然后问问今天夙涯做了什么。同龄人在一起总是话题要多一些,说起话来也更有劲儿,所以农家的小园子里,天天都有这么两个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声总是不断。
  “阿夙哥哥你不知道,学堂里新来的那个先生老有趣了,除了书教得好,还给我们说很多好玩的故事呢。”连宝一提到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就两眼放光,一股子的崇拜憧憬之情,全在夙涯面前暴露无遗。
  从连宝的描述里,夙涯得知那是位很年轻的先生,外地来的,身边还跟着个小姑娘,说两人是兄妹,四海为家,偶然来了忘川城,那小姑娘喜欢城里的枫树,所以就要留下来。
  “先生对他家妹妹可好了,而且……”连宝说着说着就开始脸红,最后索性不说了,低头开始掰手指玩。
  夙涯微笑地看着红了脸的连宝,问道:“听你说了这些日子的先生,他姓什么?”
  “先生姓迎,迎接的迎。”连宝回道。
  “这么奇怪的姓?”夙涯好奇道。
  “是啊,当时我也问了先生怎么会有这个姓,从来没听过的呀,可是……”连宝挠了挠头,那张脸又红了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没继续往下说。
  “可是什么?”夙涯问道。
  “可是……”连宝瞥了眼夙涯,思前想后,还是照实说了,“后来先生家的妹妹过来了,我……我就没好意思再问。”
  见连宝这般羞涩的模样,夙涯自是了然于心,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大喜,也就笑得比先前开怀许多,然而这一旦没了控制,动作大了,就将那才愈合还没好透的伤口又给碰着了。
  “下回我不跟阿夙哥哥说了。”连宝扶着夙涯的肩道。
  “你要是不跟我说话,还有谁理我呀?”夙涯看着肩头连宝的手,手背上似乎擦伤了,他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连宝赶忙将手缩回去,拖了方才坐的凳子朝夙涯那里靠过去,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可别告诉我阿娘,不然她又要说我不上进,成天就知道上蹿下跳了。”
  夙涯含笑点头。
  连宝回头望了望,确定农家夫妇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才小声与夙涯道:“今天下学的时候,先生家的妹妹照旧过来,但是路上被人拦着。那伙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胚子,当时先生还没有出来,我看见他们就要把人给带走了,所以就冲上去了……”
  “英雄救美?”夙涯看着此时又羞赧又骄傲的连宝却没再笑出来,神色有些沉沉的,道,“这事太危险了。”
  “当时就在街边,而且先生就快出来了,所以我才那么干的,大不了就喊,我拽着人跑,总能拖到先生出来。”连宝目光熠熠,嘴角不由上翘,还是一副自豪的样子。
  “我该说你其实有勇有谋吗?”夙涯睨着连宝。
  “不敢当不敢当。”连宝憨憨地摇摇头,道,“先生说了,做人要谦虚。”
  连宝提起迎先生的次数多了,也教夙涯好奇起来,不禁就想去见一见那位先生,还有每回一提起就教连宝烧红了脸的迎家小妹。
  所以夙涯与连宝说好了,今日去接连宝下学。
  初冬的忘川城已经褪下来秋季时满城的红枫,光秃秃的枝杈竖在街边,尽管看着有些颓丧,但好些人家都在自家门前的那棵枫树上挂了红绸条,看着一样红红火火的,换了种味道。
  连宝提过,说这是忘川城里的风俗,一条绸带就是一个心愿,城里的人家从立冬开始就在枫树上绑绸带,一天绑一根,一直绑到开春呢,富裕的人家系丝绸,普通些的人家就系布条,其实都一样,也就是承载下一个心愿而已。
  这会儿树上的红带子还不多,但沿街都是这样的带子,在风里飘着,看来也蔚为壮观呢。
  连宝也在自家前的枫树上绑这种带子,说以前是祈祷农大叔生意顺利,今年他换了愿望了,求夙涯的身体快快好起来。
  好几次连宝去绑带子的时候,夙涯都在一旁看着,看连宝小心翼翼地把那根带子系上枫树枝杈,他便在心里默默祈愿,那个身在帝都的人一切安好。
  就这么走着,夙涯已经能够看见前头学堂的屋顶了,只是眼前忽然就拦下了几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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