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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折桂-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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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玹芜已包下了整个青鸾最大的客栈,我的房间在二楼朝北。照例,又是随行的大夫过来把脉、开药,然后是强行喂食,等到所有的事情完成,已然入夜。
  我静静地坐在床头,窗外,雨已停,竹影摇晃。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看不见鸾池,破旧的潮湿的青石板路,斑驳的落了粉尘的墙壁,一间间破旧的小石屋互相逼仄,昏黄的烛火一盏盏亮起。
  思绪如哀伤的炊烟散开,很小的时候,在那一作堆的破屋里面,也有一栋,是我的家,如今房子几经易手,却早已辨认不出它在哪里,家不成家。
  如果,当初我和母亲不曾离开,现在,大概还是安安静静地在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好。
  我看着这些熟悉的灯火,忽然开口说:“我想去看看鸾池。”
  
  看守我的灰衣没想到我会说话,都惊得一惊,面面相觑,然后一人飞快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对另几个人点点头:“我请示过主公了,他说,只要他不寻死寻活,一切要求都满足他。”
  
  出乎意料的,顺利来到鸾池。
  我原本想绕着鸾池多走几步的,可惜身体太虚弱,走不到百步便再走不动,就近找了一座凉亭,靠着栏杆坐下,眺望着面前的池水。
  微风一阵阵吹,水兰色的衣衫随风摆动,单薄,瘦削,如静夜的幽兰。
  凉亭各处都站着灰衣,为了防止我自杀,我的双手被反扣,用铁链锁上。周围百米之内不得有人靠近。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某家公子闲庭望景。
  嘴角不觉一丝苦意,当初我微服私访,最讨厌的就是有成群的人跟着,千方百计换房间、玩易容术,摆脱一拨一拨官员的追踪。
  如今,物是人非,变成了阶下囚,却被人簇拥着保护着,呵,真是个笑话。
  
  月出薄云,稀稀淡淡,一更夜,一更凉。
  这样的清风,这样的夜,我看着熟悉的河滩,忽然间,很多儿时的记忆都涌入脑海。
  在这里,我被同龄的孩子嘲笑过捉弄过教训过,我日复一复地到河滩上找些小蟹贝壳捧回去煮汤喝,我走过长长的岸边只为了到另一头的私塾偷听先生教书,我在这里放声哭过,然后抹干眼泪才回家。
  因为我知道,无论怎么艰苦,还有人在守候我,还有一盏灯为我点亮。
  我又想起了母后。
  和凝,美丽的名字,更是绝色的女子。从小到大,都是她抚养我成长,为我缝补衣服,教我读书,为了赚钱而挑灯绣花,为了保护我而累得一身病。最后却因为我的关系,自缢身亡。
  
  身旁,一片衣袖倏然掠过,带起一阵风,和地上颀长的影子。
  我转眼。不知何时,玹芜已无声息走进凉亭。
  他挥了挥手,满凉亭的灰衣立刻消失,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玹芜在我身旁坐下。
  
  月色朦胧,漫天繁星隐没深黑苍穹。
  孤单的凉亭,一袭浓紫,一袭浅兰,静静望着面前的“鸾池”。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玹芜幽幽开口,带一点妖冶,带一点冷艳,“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呢。”
  我没有说话。我来这里的原因跟他毫无关系。
  他轻轻笑出声来:“你一定很憎恨我毁了你的一切。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国家,你的爱人。从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猜出你的身份,我便发誓,要把我所有的憎恨,都返还于你。”
  我依然不说话。憎恨,这个词用于现在已毫无意义,光光憎恨能够挽回一切么?
  黑色的夜,黑暗的风,一滴凉露打湿肩头。
  黑色的水,淡薄的云雾,仿佛永远也望不穿的尽头。
  玹芜抬起头,双眸凝视着天空,没有任何表情。良久良久,他突然说:“你看见过真正的黑夜么?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人绝望的黑色。你肯定没有看见过吧,我却见过。在最北边的荒野里,极寒,极冰,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就像黑色的帷幕拉下,包裹着世界,那是我被丢弃的地方。”
  他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再开口:“你知道‘翼’这个名字的含义吗?从黑暗中张开翅膀。‘翼’的组织里,所有的人都是从黑暗里出生的,所有的人都是世界的弃儿。绫衣从小就流落青楼,辗转在不同男人□。尉迟荀是母子乱伦所生,为世俗所不容。丰羽3岁时,家族被满门抄斩,独自流落异乡。这种恨,你是不会懂的,你从小就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勾勾手指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你不会明白在黑暗中行走而痛苦的人。”
  他的声音平淡,孤寂,绝望,一如那夜低头垂钓的忧伤男子。
  
  古老的小城,冰凉的手,归于死亡的寂静。
  寒露似水,黑色的水纹圈圈漾开,如无边的深潭。
  “你,不错了。”我突然说,双眸望着面前的景物,无波无澜,“恨与黑暗从来不是相生的。”
  我仰着头,微弱的月光铺撒在面颊上,“因为宫廷政变,母后怀着身孕逃离王宫,八岁之前,我一直住在青鸾峸这里。母后身体不好,我们家很穷很穷,我试过三天三夜饿着肚子没饭吃,我试过天天被小朋友欺负被隔离没有朋友,我也试过被人打到重伤躺在床上半个月起不了身。我的童年一点也不开心。”
  “没有钱,母后就自己教我读书写字。我倒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课教了我什么,‘无论富贵贫穷,需心怀慈悲,助人亦助己’,这一课,我始终谨记在心,助人,而永远不是杀人。”我轻念着,浸满回忆。
  “6岁那年,我救过第一个人,他是这里的富豪之子,那次我们在郊外,他想用石头砸我,结果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所有的孩子都逃开了,我把他抱回了城中,大夫说,我救了他的命。”
  “8岁的时候,我救了第二个人,就在这里,在河滩上。那个人我不认识,应该比我大些,满身的泥泞,我看见他的时候是深夜,他昏倒在河滩上,似乎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把手中的一碗白饭给了他,他接过去就狼吞虎咽地吃。那天运气好,我还抓了只野鸭子,两个人在河滩上生了火分着吃。那个人从头到底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当我看见他吃饱了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
  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么多。
  身边没有声音,我感觉一道目光直射向我。
  微微转头,玹芜的双眼撑大,呆呆地看着我,深紫的瞳仁颤动如珠,仿佛中了邪一般。
  我疲倦地转回头,轻轻道:“黑暗里行走的人也可以看见光。”
  下一秒,身旁的座位已空,玹芜腾然跨出凉亭,朗夜的风拂过宽肥的衣袂,浓紫色衣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看不见表情。
  


56、chapter 50 血祭 。。。 
 
 
  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
  过了青翎山脉,青州的路便趋于平坦,赶路速度快了许多。
  更快的是我的肚子。我绝望地发现,平坦的小腹已经凸起到遮也遮不住的程度,按随行大夫的说法,是近4个月的身孕。
  一个男人,抬着4个多月的胎儿,又戴着手链脚铐,十足一个怪物。每一次,我走在客栈的楼梯甬道上,看到别人投过来的混合着讽刺和猎奇的目光,都更深一层地憎恨自己这肮脏的身体。
  我清楚地告诉自己,我死之前,要先杀掉腹中的怪物。
  无论是为了大司王朝的尊严,还是为了木头,我都要这么做。
  
  马车厢摇摇晃晃,许是道路泥泞的关系,颠簸不已。
  人恍恍惚惚望着窗外,小道绿荫,清泉流水。这条路我认识,是青州边界通往白州的捷径,若是往右一直走,还可以到达紫瀛州。
  我再次想起木韩井,热恋的时候,我们都是纵马抄尽小道,才换来短短一宿的相聚。深夜奔驰的期许与焦躁,那样清晰刻在眼角。
  眼神迷离朦胧,仿佛笼上淡淡的忧伤。我想过很多次,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木韩井的,其实自己也不那么清楚,许是他脸上常常皱起的眉头,许是他伸出援手在海中救了我一命,又许是那夜他闭上眼睛悄悄许愿。流淌的时间冲淡了太多记忆,却浇筑下铭心刻骨的爱情……
  呵呵,稍纵即逝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猛地,车厢剧烈颠簸了一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匹马已往前猝然倒地,带着车厢往前倾倒下去。
  我一个踉跄,人直接冲跌出去,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头磕了一下,沾手都是血。身后,马车车轴断裂,整架车子塌了下来。
  “啊!!”马车上的两个灰衣惊呼一声,慌慌张张跑过来搀我。
  我缓过神,这才发现车厢外的情形——
  几十个黄易蒙面男子,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我们。面前,马匹倒地暴毙,七窍流血,显是被毒镖所伤。这是……这难道是打劫?
  
  “留下过路钱,本大爷饶你们不死……”一蒙面男子发足力大喊。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马车上一袭紫袍凌空而起,如惊世盛开的曼陀罗花,宽大的衣袂间光点一闪,说话之人立时毙命。
  我垂眼轻叹,打劫打到玹芜身上,真算是他们的不幸。
  玹芜翩翩落地,苍白的脸颊,深邃冰寒的双眸,他冷冷挥手:“一个活口都不留。”
  局面立时乱了起来,黄衣蒙面人情知不对,立时四处逃散,十几个蒙面人朝我这里袭来,似是想绑我做人质,我身边的两个灰衣立刻迎上去,玹芜欲出手,绫衣已早一步闪身加入战局:“主公,这些小事让我来吧。”
  我睁了睁眼,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绫衣是会武功的。
  这武功太过于舞蹈,他轻轻点地,在蒙面人之间起舞,鹅黄的薄纱就像舞台上炫目的绫带飞花,一直飘一直飘,飘到人晃眼,然后他落地,所有蒙面人一个不差的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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