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如斯-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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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开始享清福的日子了,可谁能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舅舅这一生,真的太苦太累了。”
康庄重重长出一口气,那烟也吸到了头,夜色彻底笼下来,不远处的义庄在漆黑的夜幕下悚然矗立著,飘著长长白绫。
但却不觉得可怖,他要去见的是亲人最後一面,为他整理遗容,总要让他体体面面地离开。告诉他,会好好完成他的嘱托,照顾他的儿子,办好那场婚宴。
马车停在义庄前,马儿被那森冷的气氛骇得有些不安,嘶嘶喘著气,康庄安抚地摸摸鬃毛,笑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门。”
说著便是大步流星地跨进义庄去了,那破败的牌匾在他背後摇摇晃晃发出凄厉的声响,却没能撼动他稳健的脚步分毫。
月析柝和离冷随後跟进去,进了内堂便见到康庄站在一块木板前,定定立著,一动不动。
那板上横躺著个人,以可笑的姿势歪著颈仰著面望天,手脚裹在黑褂里,全身骨架都折了,摔得血肉模糊,只能够依稀辨出是个老翁的模样。
那残破的面相已看不出究竟和康富贵、康庄有多少相像。
月析柝愣愣瞪著尸体,半天没吭声。离冷不动声色地圈著他腰,力道很柔和,两臂浅浅搭在他腰际。
“连眼都摔瞎了啊……”康庄喃喃自语著以手覆上老翁面上的血窟窿,又缓缓摩挲著而下,“手脚都断了……”
接下来康庄便未再开口,只沈默著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绸布,慢慢擦去老翁面上凝结成血块的痕迹,再给他换上新衣服。
月析柝不忍看这一副横死的惨相,微微低垂了眼,离冷将人一把扳过身来,按著他的脑袋扣在身前,带著安抚的意味,一遍一遍拂著他的背脊。
“舅舅。永别了。”
深沈的夜里,万籁俱寂。
第十九章下
丧事三日之後,便是喜事。
嘴上说是冲个喜扫掉不吉利,这话听到何人耳里,都未免太过假惺惺。
康富贵的过门妻子是城里姑娘,照村里人的话来说,不知这愚笨的傻小子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给他讨到一个大户人家千金当老婆,他岳父很是厉害,往後的日子就又是不愁吃不愁穿……大约康老头,也能死个瞑目了。
月析柝隐匿在人群中,身旁耸著个看不出表情的离冷,他向来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但此刻心里只有凉意,看到宴席上康庄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了怜悯。
康庄不是个善於隐藏情绪的人,从康富贵领著新娘出现起,他就铁青著脸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坐於旁侧,瞪著中央那一对新人。
康富贵面上带著赧然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牵著妻子的手来到堂中,在一片热闹的贺喜声中跪了下来,堂上坐著的正是岳父和……他爹的灵位。
他的视线扫过那块牌位,很自然的浅浅一瞥,未作片刻停留,便转开去了。
接下来的各种流程,康富贵面上都是高兴到羞红的表情,全然扮演了个心花怒放新郎官的角色。
康庄的贺礼送得很是贵重,一只硕大的金扣木箱,只叫在场的人都看直了眼,连那据说见惯了金银珠宝的老丈人也在一瞬间睁大了眼。
“恭喜。”
康庄只说了两个字,没等康富贵来谢就自顾自坐下了,叫新郎官碰了一鼻子灰。
但这话却不是口是心非,无论对於康富贵有多大的不满,这“恭喜”二字倒是出於真心,月析柝没来由地这麽想。
他想起昨夜做的一个梦,正是一对父子,那牙牙学语的孩童轮廓与康富贵很像,那弯腰的父亲却不知是否长得与康老相似了。
梦中好似经历了康老匆匆的一辈子,短短凄苦一生,到头来,什麽都没有。
末了,他心头忽地涌起难以言喻的恶气,那团堵塞之物化了形,硕大的窈冥黑影冲著那粉雕玉琢的婴孩低语,依稀记得明白。
从今往後,你将遍尝这世间疾苦。
再没有人为你顶天立地撑起一片天;再没有人包容你无理取闹的任性;再没有人宽厚仁慈著你的懦弱无能。
这些痛,他曾经为你背在身上的痛,会在以後的岁月里加倍加诸於你之身。
片刻怔忪,身後的离冷忽然握住他的手,月析柝愣了愣,扭头去看,却只见离冷撇过头,将他带离了人群。
康庄在那头递了个眼神过来,月析柝点点头,便随离冷出去了。
离冷一路不出声,月析柝也不好发问,只一头雾水地被他牵引著走。
至了目的地,才发现便是最初来到这座山坳中小山村的那条山道,隐匿在层林叠嶂中。虽是穷冬,但仍是一幅山木葳蕤,青翠茂盛的模样。就像走进一种不真实的幻境,被困於其中不可自拔。
“……师兄?”离冷领他跃上了一处树干,稳稳坐在婆娑的绿影间,仍是一言不发,月析柝忍不住唤了一声。
离冷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将他整个人侧身抱过来,紧掴在怀里,像要嵌进身体的力度。
腰上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月析柝听到颈项後长长的呼吸声,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听起来竟像是叹息一般,他本来红著脸想要挣脱,转到半途就仍由离冷抱著了,小声地问:“师兄……怎麽了……”那话语中带了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惊惶。
颈间的长发挠得他很痒,他忍著没有回头,但依然没等到离冷的回答,只感觉他微微贴著他的後颈,这个触感,竟像是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显得……那麽的落寞。
是了,从头到尾,离冷都给他一种落寞的感觉。
月析柝不由地想回过身去抱住离冷,但这个姿势并不好转身,反而是他被离冷整个圈抱在怀里,连手臂都被按著,动弹不得。
“……你做错过事吗?”
离冷蓦地开口问了一句,这一把嗓音凉得陌生,月析柝一呆,道:“当然了。从小到大,数都数不过来。不然长老师伯也不会一直罚我去伏念崖……师兄,你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
回答他的只是更紧一些的拥抱,他都快要喘不气来了。
师兄这……究竟是怎麽了?
月析柝来不及想更多,就被强硬地扭过头来,接受铺天盖地的吻。显得有些急躁,有些蛮横……并不像平时的离冷那般温柔,有不一样的地方。
但月析柝没有办法思考,这个稍显霸道的深吻几乎将他所有一切都夺走了,空气、思绪、还有更多。心底的那份不安让他不顾羞耻地迎上了这个绵长的吻,竭力地配合激烈的索取,将自己整个送到离冷面前,任由他在口中掠夺肆虐。
月析柝很快就失了气力,软绵绵地靠在离冷身上,几乎全身都倚到了他身上。
离冷一手揽著他的腰,一手抚著他短短的黑发,那直愣愣的一头刺毛硬得会扎到手,却一点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狭长的宛如柳叶的眼瞳,墨色纯黑,黑得泛出了异色,神色在略显苍白的肤色下些微漠然,那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有著怎麽也脱不去的疏离。
月析柝是没有罪的人。
他竟如此蠢笨地忘记了,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在泥泞的沼泽里,月析柝也不会在他们之中。
……他生来就是不带丝毫罪孽的人。
“……月析柝。”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干净纯粹的发音,名字的主人失神地靠在他怀里,必是听不到他在说什麽的,只是拿微微湿润的眼睛呆愣愣地望著他。
离冷忍不住又想笑了,轻轻扬了一下唇角,一挑细细的眉。
村中传出悠远的唢呐铜锣之声终於逐渐停歇,宾客道了喜稀稀拉拉地出门散去,落了一地的红纸屑。
那一辆富丽的四轮马车又遥遥而来,载著康庄和那一班有钱的镇上亲戚沿著山路返还了。走的时候,那车的前轮不知压到了什麽硬物,砰一声矮了半截陷进了坑里,车上乘客无一不惊叫出声,失措地跳下来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看上去就像是尸骨未寒的康家长辈在发脾气。
车夫拿著槌锤敲打一阵,马车终於又能走了,“嘎吱嘎吱”地顺著蜿蜒山路滚著车!辘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群中。
这一场热闹的盛宴也终是结束了。
充满了未知的将来,又有何人能说清道明到底会如何?
这是一个丑恶与纯良并存的世界。
大抵很多人都曾犯下丝毫的罪孽,每个人的心灵都因罪恶而背负著虚伪的负担。也正是有了邪恶,才有了弥足珍贵的善良,才有了识别善恶的伦理道德。
缘於自身的罪恶,将会终结於己。
而你,月析柝,就是游走在这之中,不带任何罪孽,一道宛如救赎的阳光。
“有你这道阳光……”
……没有理由绝望。
“师兄,你刚才有说什麽话吗?”
“没有。”
离冷缓缓抬眼,透过树叶的罅隙,望见渐渐下沈的猩红夕阳一点一点洒下余晖,明明是用尽气力的景象,却宛如旭日东升的朝阳。
第二十章上
少勾之泽。
湖岸荒草丛生,姜黄泥草缀空落枝桠,光秃枫林林立两旁蜿蜒小道。早前应是一幅山花欲燃的美景,如今在寒风凛凛下颇显萧瑟。但那一片湖水仍幽蓝潺潺,深不见底,广袤无垠,美不胜收,天覆蓝水,别有一番风情。
这湖水却决计没有表面看得如此秀丽和美,少勾之名,取自乞求夭邪少勾魂魄之意。传闻中,此湖可勾人魂魄、夺人性命。
水岸上骤起的猎猎风束,拍打得衣袂翩飞,几乎连眼都要遮迷了去。那水面却是泛著淡淡涟漪,古怪地一圈一圈漾著,之中诡异不言而喻。
月析柝立在岸上,瞪大了眼细细打量幽蓝湖水,想到凡人唯一可进妖域的法子便是穿过这潭底的夭水,登时觉得从头到脚都冷得直打哆嗦。就算是普通的河水,这个时候下去也会冻得半死不活,遑论这妖气冲天的少勾之泽。
他尚在惊骇,左手忽地被一把牵住,月析柝侧头,只见离冷面无表情地朝前跨了一步,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