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如斯-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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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说这孩子胡言乱语,他却宁可相信这些话。
相信长柳依然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留一个念想也好,至少有一个人认同了他疯狂的妄想。
妻儿都不理解他为何每日都在窗沿放一只茶盏,隔日清晨再将那凉透了的茶杯取走,待到家灯初上之时再端来浅浅一杯清茶。
那杯中泡的是最廉价不过的茶水,明显与他身份不符,与他平日里喝的那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泡,直到那茶具都能闻出淡雅的清香,真真渗入了骨血。
那是长柳一直用的茶具和茶叶,只可惜他并不知道他是怎麽泡出那一杯幽香沁入心脾的清茶。
後来的他,再也没能喝到那种味道。
他一直知道世人对他的评价:云公文素,真真君子端方,胸怀天下。
他少时的梦想便是如此,因了长柳,这念头便愈发根深蒂固。
他行端坐正,胸怀天下世人,要百姓安居乐业,要一个太平盛世,要施展一己之力尽他所能地协助皇帝安邦治国平天下。
没有穷苦、没有失望、没有悲伤。
那麽长柳……便不会那麽早离开他。
长柳……长留……应该是长留在他身边的啊。
弥留之际,他心中反倒没有太多成年之後的往事,想的最多的,无非就是长柳,反反复复都是曾经与长柳承诺的那一句:老了之後要一道在那屋子里死去。
他想,那可怎麽办,那屋子早就荒废了,长柳会不会生气?又或者他变了模样,长柳会不会认不出他了?又或者他的子孙给他搬了家,长柳会不会找不到他了?
他在这反复的思索中陷入黑暗,长久的沈眠。
月析柝只觉眼窝的热流再也止不住,泪水无可抑制地落下,一两颗砸在离冷手背,他抓著手边衣襟,垂著脑袋靠在离冷身前。
白宣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反复念叨著她是来送长柳最後一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是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豁然开朗。
他一直以为是长柳的执念阻碍了云文素的离世,却从未想过长柳如此倾尽心力地为云文素著想,怎麽可能还抱有执念?若他有执念,也是云文素一世平安,断不会有这样的事。
长柳为了云文素了却生念,哪里还会有什麽留下来的执念?
一个人的情感究竟能有多深?
为了云文素,长柳放弃了转世轮回,散尽修为只为保他这一世安稳,平平安安终老。即使最终的结局是烟消云散,他也以为这是值得的。
离冷安抚地搂著他,轻柔地拍著他的背,像是再自然不过的慰抚。
他自己也觉得这有些好笑了,哭成这副德行,是从没有过的狼狈。但那眼泪怎麽也止不住,真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棱棱地往下掉。
月析柝正想著离冷以後可以拿他这一副脆弱的模样来当笑柄了,腰上骤然使了力道,离冷将他翻过来,拢了臂弯扣在胸前,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便压了下来,柔顺的发丝触到了他的脸面。
离冷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泪吻去,不疾不徐,轻轻柔柔的吻几乎落遍了他的眉眼,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甚至会溺死在这种温柔的晕眩中。
“尘世纵然千万残酷不堪,但,仍要走下去的。”
他紧紧回抱住离冷,听著耳边这淡淡一句话,面上的迷茫慢慢褪了下来。
他曾想如果这是一场梦境能让长柳与云文素长久不醒,以此慰藉平生长久的分离,未尝不可。但那毕竟是梦,无人愿醒,却终究是要醒的。
大抵每个人都会有错过遗憾的事,恨不能了却此生也无法挽回。但那尘世的路,再千万残酷和不堪,终是要走下去的。
所能做的,便是抓紧眼前留恋的温暖,紧紧攒於掌心,不要错过,不留遗憾。
第十八章
这一年的北陆来得著实有些快了,温度早早降下来,不多时,水面就凝了薄冰。又过一月,整条幸水就覆满了雪霜,白雪皑皑,倒像在关外似的。
从皇城直往西行,方至中游雪便落了,山林平野刹那银装素裹,满目雪白。
这天不好走,离冷月析柝也漫无目的,於是沿水岸小村缓慢前行,走一阵住两天。到後来,一家好客的农户挽他们留宿,住了月余,过起了普通农户的生活。
但那只是月析柝,他很快融入当地民俗,一口方言说得比谁都顺口。离冷却是终日早出晚归,月析柝不知他去了哪里做了些什麽,离冷不说他也未开口问,师兄不言定自有原因,若他刨根究底倒是唐突了。
月析柝却是能察觉出离冷的些微异样,是的,与平日的他截然不同的怅惘,还有隐隐失落。起初,月析柝以为是错觉,可离冷眼中的疲惫倦怠却愈加浓郁,即使仍是面无表情的淡然模样,他心头的不安却越发厚重了。
师兄究竟在做什麽?为什麽会流露出这般神情?
他不禁疑惑,本欲偷偷跟上离冷一探究竟,後来还是作罢。对离冷无端的信任让月析柝觉得,若是罔顾了他的意愿,会是对他的不尊重,离冷会不高兴。
况且,长久相伴的师兄弟,两若并蒂,无须言语便可的心意相通……有一天,师兄会告诉他。
月析柝笃定地这麽坚信,毫无来由,但就是这样相信著。
年末前,提岚来了消息,让他们赶回去过年。
两人便与村人告别启程回提岚。一路不过十几日,到提岚山那日正是除夕。
提岚山依旧热闹,吵吵闹闹的师弟师妹们乐得上蹿下跳,整个提岚像是一锅沸腾的汤水不停闹腾著。
月析柝想起今年不是他去采购的烟花爆竹,看著师兄师弟握著鞭炮耀武扬威,不满地暗自嘀咕:要不是老子出门做事,哪能轮得到你们这班小喽罗班门弄斧的……看看这挑的是哪门子伪劣产品……这麽难看……一股子酸味不言而喻。
离冷一回来就被掌门找去,不知说的什麽大事。
月析柝瞅著瞅著便按捺不住,撩起袖子就冲进人群,玩得比谁都欢。
他们在提岚待到上元终了,又接到新任务下山:找到阴辰邪,与他一道前往长留之山的清平关。
掌门与月析柝说时言语不详,只含糊提及恐关外异变,且时局急迫,要他二人定邀到阴辰邪同往。
月析柝心中纳闷,下山之时便特地留意关外情况。
皇帝病重,与此同时,皇四子容王险些被刺,伤势未知,不过从缠绵病榻的皇帝大怒来揣测,必是不轻。皇帝不顾病体,严令年初班师回朝的凤昭王清查此事,定要揪出这始作俑者,为容王讨个公道。
此事一出,皇四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太子及其党羽人人自危,纷纷争相奔走,一时之间,皇城风起云涌,动荡不安。关外蠢蠢欲动的蛮夷又因皇帝抱恙再添一笔,神御皇朝正可谓时局如弦绷欲断。
却是朝堂之事与清平关并无多大关系,至多也就是蛮夷蠢动,妄图进犯中原。但掌门总不会想让他和师兄太师叔三人合力退敌保护神御疆土吧?
月析柝想来想去都觉此事古怪异常,无奈怎麽都猜不透掌门用意,索性不再想,先找到阴辰邪才是正事。
阴辰邪行踪不定,要在偌大疆域找到他并不容易,好在掌门指示,他身边那妖物乃是妖之君主九重眉墨,急需获取强大妖力以维声息,故而,他们应在妖域无异。
听闻这个消息,月析柝又是好不震惊。怎麽都想不到妖颜的身份竟是九重眉墨,他对钻研古籍一向没什麽兴趣,但九重眉墨这个名头却是如雷贯耳的: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眉墨之中,九重眉墨为最,不仅为眉墨之王,也是众妖之王,以万妖之名统御诸妖,法力无边,通天彻地。
“妖颜怎麽看都不像妖之君主啊……”月析柝讷讷自语。
离冷头也不回,兀自前方疾行,直往少勾之泽。
月析柝一度以为尸山便是妖域入口,被离冷否决之後,才知道妖域真正的入口在少勾之泽的水下,非妖类甚少可入得其内,多溺於之中夭水。
他被离冷的话骇得魂飞魄散,赶忙跑去查古籍,寻得古书有载:鬼城幽都,极南至是,匿於夭水,几不可寻……瘴疠之地,阴气所聚,万象虚无,地上幽冥也。
看来此行凶多吉少,越过了那个死人多活人少的夭水,迎面就是那劳什子鬼城……妈呀,这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所以此行月析柝带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几乎就要在提岚写遗书,被离冷看到他咬笔杆苦思冥想的傻样,拽了一把拖出来,啼笑皆非的语调:“你不会有事。有我在。”
那时,月析柝听到他後头加上的半句,瞬间面上绯红,一直红到脖子根,半天也恢复不过来。
直到现在想起来,依然有些面红耳赤的感觉。
月析柝心有余悸地偷瞄一眼离冷的背影,又莫名觉得面颊熨烫,听到离冷说话,他红著脸跟上去。
“妖域岁时与此迥异。”
“哎?”
月析柝一愣,猛然忆起有簿记,长老师伯也曾说过:妖域内四时紊乱,悬象不清,日月升落同辉纷杂,无时令无年月,无瞬时而动,岁祲。
……一天到晚妖气弥漫的鬼地方。
……难不成……他和师兄进去之後就是两个糟老头子?!!!
……又或者……他们出来的时候会是两个淌著鼻涕的死老头子?!!!
天哪!!!这太可怕了啊啊啊!!!
完全被自己的幻想吓到疯癫,月析柝使劲甩著脑袋,颤抖著嘴唇问:“师兄,你知道凡人跑进妖域会有什麽下场吗……”
非常害怕离冷嘴里会蹦出个“弹指苍老”之类的惊悚词语,月析柝战战兢兢地瞪著他,脸面煞白。
岂料离冷微微偏头,狭长的宛若柳叶的眼眸浅淡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忽然上扬了一下,漂亮的细眉和眼尾也慢慢弯起来了:“我会陪你。”
“轰──!!!”
月析柝只觉脑中骤然空白,他烧红了脸,耳廓也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