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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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征战多年少见败仗,因此这样毫无顾虑,夙朝兵马非陵苑一国之力可阻挡,此事过于草率,我认为不妥,还是先与夙皇签契,几十年以内不犯领土,再趁这些年时间发展陵苑,方是上策。”
“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浦粟的固执,宿涟再清楚不过,不由微微皱眉。
如此一来,真是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即使陵苑兵力真不如夙朝又如何,他仍愿奋力一搏——
“你多日奔波一定累了,天色也晚了,先在宫里睡下吧。”浦粟打断他的思绪,道,宿涟心乱如麻,也没有答应他,摇了摇头。
从宫里出来已经夜深了,如今已是深秋,陵苑的秋天从来冷,忘了与浦粟讨要件斗篷,他一个人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在城里转悠。
等宿涟从新收拾好思绪才发现自己骑着马,已经无意识的走到了故居,这故居是他小时居住的一个村落,就坐落在距离郡王府不远的地方,他出生时父亲甚宠庶长子宿涣,宿涣也是个野心不小的,处处加害于他,母亲为他免受害,把他送来这村里托人抚养,托的就是他的师傅。
陵苑多邪术,师傅不仅通晓陵苑与苗疆两处不传之秘术,亦是武艺高强,一生所学悉数传授于他,他在师傅面前养到十岁,情分如同半子,然而他十岁那年母亲派人接他回府时,师傅曾耳提面命告诉他,他走了就不必回来,不必留恋这里,只把那十年当做黄粱一梦,不放在心里,就自然不会有牵念。
那时他十岁,尚是懵懂幼童,跪在师傅家门前凹凸不平的石阶上,脆声道:“宿涟陪伴师傅十年,若宿涟走了,师傅再找谁来陪着你,会不会寂寞?”
“多大的年纪,就学会这样的词,以后别再用了——”师傅不出来见他,只道:“世间伴与不伴,聚与不聚,散与不散,皆是天意,命定你要如此,非人力可改,你我师徒缘分已尽,见也是无益,不过徒增愁绪罢了,你走出这里,就不必回来,要一直往前走,莫要回头,莫见来时路。”
“那宿涟何时能在见到师傅?”十岁的孩子哪懂得他说什么,只一股劲儿的问。
“等我辞世,你来敛我下葬。”
师傅既然说了,他就照着去做,这么多年他一直往前走,从暗卫走到郡王,从郡王走到将军,从三城之乱走到纭丹,从纭丹走到夙朝,从未回头看一看来时路,更从未回过这个地方。
天色已晚,夜色里景象朦胧,连他自己的身影亦是摇摇晃晃看不真切的,尽管已经十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他依然很快找到了通往师傅家的小路,慢慢的走过去。
那是几间不大的瓦舍,大的只有院子,师傅让他在前院练功,在后院亲手种着花草和蔬菜,从前在这里居住,还能听到院子里鸟儿鸣叫的清脆声音,它们都很有灵性,即使不困在笼子里,也知道不飞出院子,他在院里扎马步打木桩时,就飞上来争先恐后啄他的手指,现在夜神时万籁俱寂,已然听不到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了。
熟悉的瓦房,熟悉的树木花草,宿涟连跨几步走上前,脚下一滑,他低头一看,心里已陡然凉了半截。
那熟悉的凹凸不平的石阶上,长满了湿滑的燕草苔痕。
若是长有人住的人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推开破旧的屋门走进去,急促的动作扬起空中粉尘,院里器具早已布了一层灰尘,也不见那些日日夜夜盘旋的鸟,走进正堂,就见一个人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里,一动不动阖着眼睛。
宿涟仔细一看,不是师傅还能有谁?
他死去已多时,面颊上的皮肤都凹陷下去,眼珠虽然是睁开的,也早已浑浊不堪了,却仍然坐的气势十足,与他生前无一点不同。
宿涟深吸一口气,脚下打跌几乎站立不稳,他凑得更近一点想仔细的看,没几步就闻到似有似无的尸臭味道,那种味道与老人干净的衣裳无关,是从腐朽尸身里散出的味道,宿涟伸出手,一手挽住老人的脖颈,一手托起他膝窝,把他打横抱起。
“等我辞世,你来敛我下葬。”
他想起辞别时师傅说的话,但这个老人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他连半分都不曾知晓,师傅死的时候,他可能率兵在战场厮杀,在酒宴上推辞任何一个官员盛情递来的酒杯,在迟誉身边说着各种有趣的话题,却没有一点点,想起这个抚养他长大的人正在死去。
他终于回来了,他竟然已经死了……
死得干脆利落,毫无牵挂,毫无留恋!
宿涟抱着师傅的遗体走出屋子,走出前院,走到村头,夜色还是那么浓那么深,毫无天亮的迹象,村头挺立的老榕树,围绕河流的石堤,脚下踩动的碎石,无一不是渗进骨子的熟悉,他十岁时它们是这样,他二十五岁时它们还是这样,他已经不是当年稚嫩的幼童,它们却仍然停留在这里,等他回归。
久久的停留原地,直等得两鬓苍苍,仿若等待每一个回家的浪子。
宿涟在村头的石堤上等到天明,抱着老人的尸体下葬,面无表情,无悲无喜,没有什么值得悲哀,因为他依照他们的约定,如约为他下葬,亦没有什么值得欢喜,他终于回到故地,见到故人,却已是天人永隔,死生不复相见。
宿涟年幼时,读一卷夙朝的古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那样悲哀,那样可叹,那样无法挽回。
他回来了,却没有人在原地等他,所有人所有事都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渐渐远去,物是人非,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握不紧,恐慌得想要流泪,
难怪师傅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难怪师傅说,莫走回头路!
原来回头看,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他倒在酒肆里喝酒,一连灌了五六坛子,把酒坛随手一砸,哐当一声碎了满地。
老板远远张望,神色狐疑打量着他,他一身乌衣,还没有年纪,相貌清隽,有七分像足将军,但到底是不是呢,老板不敢确定,将军应该……不会做出酗酒之事才是,想到这里,他脸色才有好转,走进酒继续做他的生意。
如果老板再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确实是将军宿涟,就算是陵苑战神,也会有想要一醉方休的时候。
他头发很长,随意散在削瘦挺直的背后,即使醉酒仍然紧皱不松的眉,琥珀色的眼仁凝重而恍惚,那是承担了一个王朝的凝重,眉梢微扬,是三千里江山浪荡在他的眉梢上,从乌衣年少到如今,他肩上这副重担,便从未有卸下的一日。
宿涟少年继任郡王,在那之前,他与所有富贵家里养出来的小孩一样,有着十分骄矜,尊尊贵贵的秉气。
他虽生下来不到一年就被母亲送去师傅那里,但师傅待他如亲子,也从未有过委屈受苦的时候,被母亲送入宫中做太子暗卫时,也脾气娇贵,语气刻薄,稍有不如意便做出主子姿态,连当时还是太子的浦粟与他说话,也少有得到他好脸色的时候。
宿涟母亲是陵苑一族公主,当时浦粟尚未登基,在位的是他父亲,宿涟母亲的兄长,宿涟的叔伯,浦粟还是他嫡亲的堂兄,宿涟想你是我堂兄,古来兄友弟恭,你得对我好了,我才再把你对我的好还回去,我母亲是国君亲妹妹,叔公是当今国君,身份高贵,和那些送进宫的暗卫可是天差地别母,岂能混为一谈?
浦粟年长他一岁,也不过是个稚童,虽然生而高贵,是嫡出的太子爷,也是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宿涟是他第十八个暗卫,这事他记得清清楚楚,宿涟自己不知道,浦粟第一次管宿涟叫“十八”的时候,被他一拳捣了肚子,当时就趴下了。
宿涟气冲冲出宫回府找他母亲,问太子暗卫一职如此危险,前头死了十七个,为什么还让他去上任?他倒不是怕死,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母亲摸摸他的头,面色平静道:“学了十年武艺,却没这个胆量吗?”
宿涟当时被这么一激,又一路回到宫里干他的暗卫,这一干就是八年,直到他成年,太子登基为国君,父亲病逝,继任郡王,又封将军,四处征战。
其实太子暗卫一职确实险峻,他当时入宫,是太子堂兄第十八个暗卫不假,太子一位多少人眼红,前头十七个都死于非命,为太子挡灾,宿涟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不入宫不多时就被弄死,那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但他不是,不仅不是寻常人家孩子,还是国君侄子,太子堂弟,公主嫡子,这样无比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身份。
宿涟的生母是陵苑公主,为笼络武将,将她下嫁于名将宿笃的独子,就是宿涟的父亲,为着尚公主,封宿涟的父亲为郡王,也就是拉拢安抚了,皇室与将军结亲,就将兵权牢牢抓在了手里,宿涟是公主与将军之子的儿子,又是皇亲,才把他送入宫中,做日夜陪伴太子的暗卫,说是暗卫,其实不过做个样子,明面上他保护太子,其实日日十七八个侍从保护他们两个——
宿涟入宫,不是为了保护太子,只是向国君、向天下表明公主与宿笃的心意,把亲生儿子送到太子身边以示亲近,就表明他们会坚定的在储位之争中站在太子一边。
可惜这话,却无法与当时还是孩子的宿涟说。
宿笃是赫赫有名的武将,掌陵苑百万兵马,陵苑皇室早对他心有忌惮,才把自己的公主忙不迭送上去嫁给人家的儿子,然虽公主是国君亲妹,做了宿笃儿媳后,国君亦对她颇多忌惮,他有意扶植太子登基,公主与宿笃不得不尽快表明态度,送宿涟入宫。
但只是这样,国君尤嫌不足。
宿涟虽然被母亲和外公当成向国君投诚的工具送进了宫,但他到哪里都像个祖宗,国君宠着,太王后疼着,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如果不是国君使了那一计,或许他一生也不会想到要为陵苑牺牲,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是宿昔十二岁时,郡王府传来消息,他母亲病危,传他火速回去。
说句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