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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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洪亮,道:“今日午时城中释迦寺走水,京兆尹命人救之,得军器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数以万计,又寺中地下凿以为窟室,匿藏妇女数十名,为先前拐卖人口。”
殿中一时无语。道长跪下磕头,泣道:“释迦寺由师兄主持,长宁三四年间居于青竹轩,未曾回过寺,此事并不知情。”
皇帝蹙眉,良久方问道:“那释迦寺主持呢?”
太子眼皮一抖,垂眸道:“已葬身火海。京兆尹并刑部正在收缴赃物,缉拿僧人。”
“让张烟来回话。”
此语一出,殿中都是一愣。皇帝方才想起刑部前尚书张烟数年前已过世,自己还追赠了“简侯”的谥号。一念之差,只觉时光似水,不知今夕何夕,另一个名字也要脱口而出。
殿中人见皇帝眉头深锁,以手抚额,闭目无言,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过来一会,皇帝坐正身子,看着脚下,道:“长宁下去,听候旨意。”
道人看着他目中冷冷,旧日的恩情转眼烟消云散,一时也是心如死灰,瘫软在地,一双美目饱含泪水,仍旧痴痴看着皇帝。不多时就叫宫人拖了下去,地上徒留几处水痕。
皇帝脸上并无过多留恋,问言默道:“太傅有何事?”
言默叩首道:“臣起奏陛下:佛化被于中国,已历十世。形象塔寺,所在千数。自顷以来,情敬浮末,不以精诚为至,更以奢侈为重,材竹铜彩,靡损无极,无关神礻氏,有累人事,不为之防,流遁未息。请诏罢沙门年四十以下者还俗为民,自今后欲铸铜像及造塔寺者,须报乃得为之。”
皇帝干脆说准奏,又问还有什么事,言默免冠磕头谢曰:“方才臣情急之下无状,惊扰圣驾,为人臣者无礼至此,请陛下治罪。”
皇帝默了一默,见他头发亦是花白,脊背伛偻,眼眶一热,下来搀扶他,叹道:“卿有何罪?苟可以利社稷,便百姓者,竭力为之,勿顾虑也。”
送走了颤巍巍的老太傅,皇帝才把目光集中到地上的太子身上,一边闲闲地收拾玉石棋子,一边问他:“你说说实情,那主持是你杀的?哼,人都死了,说什么对质,不过杀鸡给猴看罢了。”
太子斟酌了一下,自知瞒不过去,便实话禀告:“不是儿臣。永真去释迦寺,一时好奇,撞破主持的丑事,又见寺里供着,供着长乐侯的牌位,怒不自持,活剐了主持,又一把火烧了大殿,此事方才大白于天下。”他心里叹气,要不是他这个妹妹坏了计划,他本来可以更从容应对的。公主纵火行凶,闻所未闻。一时间太子又头疼明日早朝上该怎么回应臣工的诘问。
皇帝掌心里一把玉石棋子没有握住,哗啦啦纷纷滑落下来,有的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本该想太子素来谨慎,是以长宁跟随三四年来,御史台常有弹劾,东宫却一语不发,冷眼旁观,想来是等自己春秋已高,那帮人逆心已露再一举铲之;他本该想太子虽然常常示弱与人,但颇得朝中清流辅助,太子妃手握利器,是为臂膀,东宫权重,非社稷计,宜稍加裁抑……
但是只要一涉及到永真,以及永真背后的那个人,皇帝就无暇怪罪与人。
太子等了一会,见皇帝依然沉默不发话,正要开口,忽听昭仁帝缓缓道:“傻孩子,朕恨不得天下的寺庙都供奉他的神主,她却一把火就烧掉了,她师傅在天之灵知道了,不会难过吗?”
太子心下松了一口气,道:“佛祖以‘仁爱寂寞’立于后世,不离菩提场,而至鹿野苑,圣人下凡历劫,身死肉腐,魂灵复归天庭,又哪会在乎祭司多少呢。所祭者,不过是生者的想念罢了。永真心里念着,便是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大发雷霆之怒。”
皇帝不由莞尔,复将棋盘上的碎玉慢慢聚拢。太子瞅准时机,道:“父皇,今日是中秋佳节,现下时辰还早,不如还宫吧。母后,初晴,永真都在宫里等您呢。”
皇帝轻轻应了一声,仍然一点一点捡拾碎玉,似乎竭力想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样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没想到中秋,写出这么个变态文,最近资治通鉴看多了
第八十八章
沉香见那一主一仆在人群中渐渐远去,忍不住“啧啧”称奇,道:“不愧是富甲一方的金主。”
裴青坐在桌边,拈着酒杯,却只是冷冷笑着。阮洵瞥见他唇角微动,似是吐出几个字来,几不可闻。
千金买骨。
夜风吹动远处屋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他眼中虽然满是讥讽和鄙薄,他单薄的背影却和楼下那个渐行渐远的人一般无二,孤独,凄清,不知其所归。
翌日天光大好,裴青接到燕国的使者来信,迎亲的队伍至多还有十日就要抵达幽州城下。他与张烟商议半日,面面俱到,再无可虑之处,方才往金城公主离宫这边去了。
往日一路行来,气氛多过沉闷压抑。这几日天气不错,北方的天空便是万里无云,鲲鹏展翅,倒也不比南方小桥流水,杏花柳絮要逊色。是以队伍中士气大振,众人望见这朗朗晴空,都是心怀大开,精神抖擞。
裴青远远就听见殿前传来嬉闹的声音,轻轻走过去看了一看,见五六个宫娥绕着一圈,手里拿着什么,他伸颈一看,见其中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只绣花鞋,鞋里爬着一窝刚出生的小老鼠,不过拇指大小,浑身通红,眼也没睁,毛也没有,吓得叽叽直叫。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众人都是一惊,四散开来,个个面红耳赤,跪下请安,他摆手示意免礼,听见殿中传来金城公主的声音:“你们瞧过了就赶紧放回去,勿伤春和。”
裴青走到殿门口,还听见嬷嬷在屏风后絮叨:“公主,一窝畜生哪值得您这般费心?”
一边是绸缎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边是裴临风欢快的语调:“嬷嬷不要这么说,说不定哪天还要靠它们活命呢。”
“公主尽说瞎话,老鼠能派上什么用场。”
“那我说给嬷嬷听。二三十年前,有一位女将军驻扎在幽州。一次北虏来袭,围城几个月,城里的粮食都吃光了,将士们都饿得没有力气了。这个女将军说,不要怕,我有办法,今晚就请大家吃肉羹。到了晚上果然有一大锅香喷喷的肉汤。众人都奇怪啦,城里一粒粮食都没有,这肉汤从哪里来的。这位女将军就表演给他们看,一手拿了火把,放到城墙底下去薰,一时间薰出许多老鼠来……”
“啊,呸呸呸,公主恁地胡说,老婆子才刚喝过肉汤……”
裴青站在门口放声大笑起来。为女孩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惟妙惟肖的描述。
隔着屏风似乎也能想见裴临风的脸上这会儿的光景。裴青忍笑将和亲的诸多事宜又一遍遍叮嘱给她,过了半日,再无话可说。裴临风胡说八道被逮了正着,羞得不得了,正要告退,忽听裴青在一边问道:“临风,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临风想了一下,清脆道:“要我说,如果太平盛世,我希望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女,行走江湖,快意人生,如果国家危难,外敌入侵,就像前朝白细柳那样,领军打仗,驱除鞑虏。”
屏风那边默不作声。裴临风却被自己话里的豪情壮志所激励,连珠炮似地问道:“七哥这几天可去城外看过?定远军军威如何?谢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幽州的城池究竟如何?那日我在马车里偷偷看了一眼就教嬷嬷发现了。听说原先幽州土荒民散,城郭颓败,盗贼公行,是个三不管的地带,后来白细柳来了,随宜治理,境内安业,遂成强藩。修治堤防,引水灌溉,无复旱灾,素有小江南之美誉。是也不是?”
裴青依然不语。
嬷嬷在一旁连连摆手,临风方觉失礼,望着屏风正要告罪。一抬头却见一个身影隔着纱幕隐隐可见,眼里饱含浓浓的悲哀,似乎穿透了屏风,感染了她,让她也忽然哽咽起来:“七哥觉得临风痴人说梦话吧?本来也是,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这会儿说不定也早早嫁人了。”
裴青回首,见姚素心装扮的银光侍立在殿角,亦是以袖拭泪。
昭仁四年五月十五,金城公主离开幽州城已有十天。城外定远军的中军大帐前,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侯爷,并不是小的不为您通报,大将军实不在军中。”
“那么麻烦找小谢将军。”
“这个,小谢将军也去巡城了。”
“其它几位将军也可以。就说我有急事相商。”
那人见对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便冷笑一声道:“难不成都去有事了,一个报信的都没有,便留一座空营在这里?”
门口就沉默了下来。
谢景重手持宝剑身披甲胄立在帐中,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皮不由微微发红,偷眼往主帐正中望去,谢瑞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研究作战图,仿若充耳不闻,更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几欲开口,终是不敢发出声响。直到外面人告辞离去了,他才走到谢瑞身边,道:“大将军,人走了。”谢瑞恩了一声,正在奋笔疾书什么,连头也没抬。谢景重忍不住瞥了一眼,那分明是常用的军报奏章,但看到谢瑞正写到“干扰军务,招引北虏”八个字,忽然心中重重一跳,立时松了握剑的右手,却抓住了谢瑞的笔头。
谢瑞惊诧地偏头看他。他略有怯懦,但没有放松手指,在父亲刀剑一般的目光下一时词穷,正在搜刮肚肠,谢瑞开口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次若不能扳倒他,就该轮到我们谢家了。”似是想到儿子担心的事,就又换了轻松的语气道:“放心,皇上不会为一人轻启边衅。以白雁声之雄杰,吞并幽云,留其爱女,辅以良将,精兵数万,尤不能守,全军覆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况今日君臣,非宣武时可比。”
说着另一手按上儿子的手臂,慢慢将笔管抽了出来。
谢景重面色苍白,明知这一张纸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