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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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声音已然带上了颤音,割肉剜心都比不上吴桑的冷漠和仇恨。
这样的刑罚要凌迟的不是肉体,而是灵魂,一刀又一刀下去,你心神剧痛,偏偏只能眼睁睁清醒地看着,感受着。
在皇帝开口求饶的时候,吴桑的身子微微一绷,大概他也想不到皇帝会说出如此卑微的话。
而对皇帝而言,他的确是把自己这一生所有最卑微求饶的话都全部给了吴桑。
难得吴桑肯听,皇帝又接着解释道:“朕根本不想害你母亲,朕当时派宗薄明去,是真心想医治她,朕疼你到骨子里,怎么可能会对你的母亲下手。”
吴桑冷哼出声,微微抬头,咬牙道:“那我娘的死是自找的?”
皇帝担心吴桑又要动怒,赶紧道:“不是,是朕的错,若不是朕当时囚着你,你母亲也不会死。只是你给朕一个赎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那些错误,朕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太迟了,陛下。那些错误,你想犯也没有机会再犯了。”吴桑声音蓦然一低,有些哽咽,道“因为我没有第二个母亲。”
皇帝身子一晃,脸上脱了色,道:“吴桑。”
“所以以后别再向我要什么机会,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要。”
☆、第 45 章
“吴大人,随老奴来。”
一个勾着背,步履有些迟缓的老人在前面缓缓地给吴桑领路。
老人边走边说:“走我们这条道的,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攒够钱,把这命根子给赎回来,让自己入棺的时候做了整人。要不然残缺的人,判官都不肯收啊。“
房间内又阴又潮,吴桑忍着不适,跟着前面的人走进来。
老人伸手从磨得发亮的木柜上取出一个本子,又回头问吴桑:“吴大人,您说的那人是哪年走的?”
“元封七年。”
“叫什么名字?”
“小准子。”
老人在手指上沾点口水,一页一页的去翻皱巴巴的纸。
本子翻完了,没有。
和吴桑核对了一遍,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吴桑眼波一动,道:“那可有一个叫奉宁的人?”
“奉宁?”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亮,道:“元封七年的奉宁。哎呦,他哪是在这些腌臜本子上的啊。”
老人转身把已经认不出颜色的本子往柜子上一搁,道:“这奉字姓氏可是我们这些太监中的最高恩赐啊,历朝历代都只有贴身伺候陛下的总管才有的恩赏。只有我朝出了两个,一个就是自小就伺候陛下的奉大总管,另一个就是这个奉宁了。这奉宁入宫时间短,而且从未近身伺候过陛下。想不到陛下最后竟将这姓氏赐给了他。还让他家人扶棺回家,赏了很大一笔钱。这真是奇了啊。”
吴桑沉默着听老人念叨完,又接着道:“那他的东西呢?”
“他的东西哪能搁这啊,早放在御赐的瓦罐里随他安葬啦。”
“他这样也可算是衣锦还乡啦。我若能如此,让我立马死了也愿意啊。”
吴桑起身离开,身后还是老人羡慕的声音。
“吴大人,这百合玉露酥入口如何?”明妃看着吴桑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品了良久都没有说话,忐忑地发问。
“娘娘恕罪,臣光顾着品味。”吴桑笑着起身,赞叹道:“臣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真的?”明妃低呼一声,又自觉失态,端庄起来,只是眉目俱喜,压也压不住。
一旁的宫女也高兴道:“娘娘,吴大人鉴食一流,吴大人说好吃的东西,哪次送到陛下那里,陛下说不好吃啊。”
明妃点点头,表示认同。
以往她的东西都是不敢自己送的,只是放在御膳房那里代为呈上。
前几月大着胆子送了一次,陛下竟夸了她。
于是受宠若惊的她,也经常把做好的糕点羹汤呈上去。
吴桑看着明妃先是露出羞涩的小儿女情态,又是一声叹息,双靥生愁,道:“只是陛下肺咳这老毛病什么时候可以好,宗薄明不是妙手吗,怎么老不见效?”
“陛下有肺咳的老毛病?”吴桑问道。
明妃点头,忧心忡忡道:“是元封八年落下的病根,那时陛下呕血得厉害,都起不来床。还是太傅主国,六王辅政了一段时间。”
吴桑低头看着自己拈在手里的糕点,若有所思,道:“陛□体向来强健,为何会大病?”
“都是因为废皇后啊。”明妃透澈的双眸带上惋惜,道:“陛下是那年出宫回来之后才染病的。大家都不知道病因,太医也不说,只是日夜都守在皇帝寝殿,当时寝殿内整晚都灯火通明,皇宫处处透着一股紧张惶恐,都担心华阳殿的钟会敲起。”
华阳殿的钟只在国家大丧之时才会敲起。
“陛下回宫的时候是夏末,直到初冬了才能起床。下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谕废后旨意。据说是因为皇后在陛□边安插宫女,还是个民间流女,叫小桃。废皇后一贯贤德宽厚,与陛下琴瑟在御,谁都想不到皇后竟作出如此之事。当时陛下震怒,御赐白绫要皇后自尽,皇后腹中已有琰儿,若不是孟太傅跪求直到昏厥,琰儿也保不住。”
明妃轻声道:“大概是爱之深,恨之切吧。陛下对废皇后的娘家都赶尽杀绝了。”
这时泼了茶水的凌琰已经重新换好衣服进来了。
明妃收拾了情绪,笑着道:“不打搅吴大人司学了,我让他们赶紧把百合酥送给陛下,希望对陛下的肺咳有助益。”
帝王尊贵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手里细细端详,开口道:“吴桑喜欢?”
垂首站在殿下的太监恭敬答道:“吴大人喜欢,说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皇帝吃了一口,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品味。
“送些珍玩过去,明妃这糕点好,朕很喜欢。”
酉时,吴桑起身准备出宫。
刚走出门口没多久,就迎面碰上了宋恕。
“正好今日换值,就看看是否能与你一起回去?”宋恕笑着,伸手拂下飘落在吴桑肩头的一片枯叶。
天气入秋,吴桑穿着浅青色锦袍,又套上对襟补褂,显得身形越发修长清瘦,宋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吴桑倒不在意,只点头道:“正巧我也准备回去。”
在宋恕给吴桑准备了十几日的饭菜之后,吴桑早就已经不再计较当初的欺瞒了。
吴桑走了几步,发现宋恕还留在原地,没有跟上,疑惑道:“师兄怎么不走?”
宋恕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回,道“师弟,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吴桑一愣,道:“莫不是师娘来信了?”
“不是。”宋恕否认,温和的面目染上少有的不耐,道:“师弟,你留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小殿下吗?”
吴桑明白了宋恕的意思,面容一沉,道:“那师兄以为呢?”
一听吴桑口气不对,宋恕发觉自己刚才的语气过于冷硬,于是解释道:“师兄知道你一直对陛下有情,你们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你若开不了这口,师兄替你去跟陛下说。”
“师兄!”吴桑愤然转身,表情带上几分厌恶,道:“你若再提此人,休怪吴桑翻脸不认人!”
吴桑对宋恕向来宽和,饶是在知道宋恕欺瞒时也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宋恕慌忙道:“师弟你别恼,我也是担心你。毕竟你们当时两情相悦,现在一下子这么——”
“住口!”吴桑的声音陡然拔高,脸都气得发白,只冷冷道:“别在我的面前提他,此生我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吴桑走的时候带着一股怒气,看也不看宋恕。
宋恕注视着吴桑拂袖而过,又把两道犀利的目光投在侧殿的木门上,带着得意挑衅的意味。
吴桑走在前头,宋恕慢吞吞地跟着。
一直以前,宋恕都有绝对把握,在吴桑知道了那些旧事之后,必然不会原谅皇帝。
尤其是在恢复记忆之后,宋恕完全认为皇帝对他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知道吴桑动摇了,那坚如三尺、牢不可破的冰冻之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秋风卷地,万物肃杀。
他陪着吴桑去他母亲的墓前祭扫。
在齐家几乎被灭门之后,齐家墓地更是处处杂草丛生,几成荒野。
荒野之中,只有一处墓地修葺一新,墓前还设香案,香案上建小亭,案几上香火明灭,袅袅烟气在风中摇摆,与周遭墓地的处境天壤之别。
墓前香火不断,意味着供奉不断。
在地狱,诸鬼莫缠,判官会点个好命盘。
守墓的是一个老人,精神气不错,他朗声道:“听说这里面躺着的是齐将军的一个小妾,也不怎么得宠。齐府落难之后,来这里祭拜的人少之又少。只是她这,天天香火不说,每年清明祭日都有人来祭拜供奉。那个年轻人啊,长的贵气,就是不大爱说话,好像是宫里什么人,也有人说是受过恩惠的大官。这么记情也不容易啊。”
吴桑站在那里,静静听着,风卷起他的发梢,兜起他的袖袍,身影俊逸无比。
那日吴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甚至面容也冷淡至极。
但是宋恕觉得他动摇了。
那细微的裂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宋恕却犹如敏锐的狼族嗅到了危机。
这样的危机令他焦躁,令他按捺不住,只为图一时快意,在侧殿前突然发难,不惜惹怒吴桑,只为刺痛站在木门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