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前度-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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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睡便是两天,吉容也知道他把书都写完了,进去探视两次,也没敢开灯。在黑暗中听他呼吸平稳,摸摸体温正常,觉得也没什麽问题,便没敢惊动他。
到第三天头上,吉容觉得他再这样睡恐怕会饿到,便一早过去,轻轻叫了两声:“皇上,先用过膳再睡吧,小心饿坏了身体。”
床上的人没动静。
吉容转了转眼珠:“这些日子明公子胃口不错,不过似乎菜并不是很合意,我让御厨加了些辣子,他吃後嫌味道不如先前的好……”
果然一提到明非,床上的人便有了动静。赵竑慢慢睁开眼,一时觉得身体沈重无比,却还爬起来,点起一边蜡烛:“我去给他做……”
这蜡烛一起,吉容先去看赵竑的脸,见他面容憔悴,气色却还可以,应该是无恙,不由松口气。随即一抬眼,不由呆了:“皇上、皇上……”
“小点声。”赵竑瞪他一眼,怕他惊动隔壁。
吉容瞪大著眼睛,眼里尽是骇然之色。赵竑微微皱眉,他这位贴身太监并不是鲁莽之人,什麽事让他这麽吃惊:“到底怎麽了?”
吉容狠狠喘一口气,才把接下去的话说出来:“皇上,你的头发……”
赵竑抓了一把:“头发都还在啊……”
发丝被他抓到眼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也瞪大了,呆呆看著手中的发。
过了许久,赵竑方才苦笑了声:“人家都说一夜白头,我用了六夜,实在是很没出息。”
他手里一把白发,在烛光照耀下,反出银色的光。
桃花前度 十四3
这时候不过是上午,按照赵竑和明非的算法,应该是九点左右。明非因为体虚,还在床上赖著休息。他手里拿著几块玉石,正闲极无聊地在鉴赏。
忽然门被推开,吉容冲了进来。上了年纪的人动作本不该太快的,他却拼了命一般跑到床边,伸手就去拉明非:“明非,你跟我去见皇上,去看看皇上为你变成什麽样子了……”
明非还有些半迷糊,他没什麽力气,被吉容一拉几乎掉下去。观雪在一旁看著,关切上前阻止:“吉公公,你别动气,慢慢说。若是伤了明非,怕也会麻烦吧?”
吉容瞪圆了眼:“我知道皇上喜欢他,可就算是喜欢吧,闹一闹也就差不多了,哪有像他这样为难人的?一个亡国丞相,还指望大宋对他多恭敬──”
“住口!”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竑喊的。他不敢露面,吩咐著门边太监,“吉公公糊涂了,你们把他架出来!”
小太监们一傻,虽说皇上这是圣旨,但吉公公那是顶头上司,也得罪不得啊。
赵竑见他们没动静,一张脸沈得难看:“连朕的旨意,你们也不听了吗?很好……”
他一气之下,不由剧烈咳嗽起来。毕竟皇上大於吉公公,小太监们也只好乖乖从命,进寝宫里把吉容“请”出来。
吉容气得不行,嘴里一直在喊:“我人老了,不知道你们什麽小陶明非的是怎麽一回事,但皇上想了你十年,你若认出他,为何不早说?你分明是成心……”
说到这里,他也被拉出门。赵竑早气得不停咳嗽,等他出来便拉著人往後走:“吉容,你不知道事情经过,就不要乱说,我……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他整整六天殚精竭虑,又睡了两天两夜,起来之後完全没吃东西,竟然手脚无力,拉不动吉容。看惯了小皇帝强悍架势的吉容感觉到他的无力,忽然老泪纵横:“皇上,你身体都成了这样,还在乎他做什麽?”
“朕很好。”赵竑说,半低下头,满头白发柔顺披下,“这身体……很是强壮,白个头发又有什麽关系,就当挑染了。”
吉容当然不知道什麽是挑染,愕然看著他。
“吉容,你不要为朕去打抱不平,那只会令朕为难。”赵竑低低叹了声,“在你眼里,朕是皇帝,他是降臣。朕对他做什麽都是可以的,他反过来伤害朕就是大逆不道。”
“但在我和他的眼里,我们是两个平等的人,或者因为我对他的爱情而显得我弱势一些,但基本是没有区别的。”赵竑道,眼里尽是温柔,“我们没有地位之差,谁欠了谁,就是欠了谁。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做错了那麽多,他就算一一还诸於我,也是公平得很啊。外人,是不明白的。”
这些道理,甚至有很长时间,连他都忘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微笑道:“而且我也很满足。我和他注定无法白头,能这麽为他白了发,留个痕迹和念想,我觉得很好……”
吉容依然在擦著眼泪:“可是皇上,明非他根本都不领情,我刚刚跟他说的时候,他脸色都没变一下。”
赵竑脸色微变,无奈笑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吉容,你不要去跟他说什麽,也不要让常保再去帮忙哭诉了,徒然让他看不起而已,何必呢?”
(0。42鲜币)桃花前度 十八2
一年半後,弘兴三年秋。
孟珙看著宫城,不由一阵恍惚。
南征北战这麽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进汴梁,第一次见到这北宋──现在应该说是大宋了──的皇城。他依然记得,还是个少年的太子意气风发的笑容:“孟珙,你可愿与孤一起北上,将大宋疆土,将燕云十六州,尽收回我汉人手中?”
孟珙大他十来岁,并不是一个容易热血上涌的人。但那时候不知怎地就点了头,答道好。
自此便是兵戈渐起,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提供给他许多武器,虽然也叫炮,却和回回炮那一类的石头弹不同,里面竟然能炸开喷火。那些火器在战场上简直所向披靡,金国无数次过来打探发明者,都被孟珙虚晃一招奔著虚假线索而去。
而今,金国和南诏都已经平定,他也该是无事了。大宋对兵将管理向来严格,只是到了南宋外敌强盛,方才放了兵权。如今正是马放南山的时候,他打算交上兵权,好好过几年闲适日子。
还有……娶个老婆。
想到这里,孟珙不由笑起来,笑得很是甜蜜,虽然略带烦恼。他那心上人对他始终有些抗拒,虽然愿意随他上京,却一直不肯开口同意嫁他。孟珙在沙场上也素有杀神之称,却对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怕吓到她,他到现在都没交代自己的来历。怕到後来,也是麻烦啊。
孟珙很苦恼,就在殿下认真思考起来,完全没有听到皇帝走过来的声音。
忽然一阵咳嗽声传来,在咳嗽声中,夹杂了一声轻笑:“璞玉,想什麽这麽出神?”
“啊!”孟珙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是在面圣,连忙俯身下拜,“参见皇上。”
“朕不是说过不要多礼?”咳嗽著的人走下来,伸手扶起他,“朕能有今日,大宋能有今朝,全赖璞玉南征北战。朕应该为天下百姓谢你,又怎当得起你一礼?”
“皇上言重了……”孟珙顺著赵竑动作起来,视线扫过去,然後傻住。
──几年不见,怎麽皇上苍老至此?
他整个人都怔住,一时也顾不上什麽君臣之分,睁大眼睛看著赵竑。仔细看去,才发现赵竑虽然满头白发,面容却没多大改变,还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样子,方才多少松了口气:“皇上,你、你的头发……”
视线再向下,孟珙注意到赵竑已是消瘦无比,像是许久不曾吃过饱饭的样子。他不由心下一紧,顿时酸涩之极。
他曾跟著赵竑一起作战,知道这皇帝可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这两年多国家安定,皇上应该生活得很好才是,怎见消瘦至此?这宫里的太医和御膳房都是做什麽的?就是普通百姓,也断断不至於成这样子啊!
赵竑伸手摸了下头发,笑道:“没事,这是写书的时候白的,朕身体很好,没关系。”
说完这话,他又咳了几声。孟珙心下担忧:“皇上这样,怎叫身体很好?太医怎麽也不提醒皇上……”
赵竑一摆手:“朕这是心病,与人无尤……璞玉,你折上说南方已定,不打算再镇守了?”
他既然把话题扯到政事上,孟珙也无法继续追问,只好先说正题。间中无数次偷看赵竑,只觉皇上形容憔悴身体极弱,怎麽看都像是只剩一口气的样子。那一头白发在阳光下反著光,刺眼无比。
更严重的是,在赵竑眼中,他完全看不到生气。当年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那双眼底只是一潭死水,波澜不兴,生机全无。
孟珙便想起一个传言来。有人传说皇帝迷恋上了前金的丞相明非,将他掳入宫中一年有余,甚至要封其为後。孟珙听到这传言的时候只觉好笑,他父亲死於金兵之手,他又深知皇上有多痛恨金人,更恨那些为虎作伥的金国治下汉臣。曾有数次,赵竑在他面前言道,若抓到明非,定要将他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现在呢?到底是谁生死不能?
孟珙打了个寒战,这秋天,实在是冷得很。
“我不是为了避嫌,只是在外征战这麽多年,总想休息一段日子。而且……想趁著四海安定,把婚事办了……”两人说著说著,孟珙一低头,脸有些红。
赵竑听到“婚事”二字,眼神先是一黯,随即笑道:“璞玉你年纪不小,也确实盖成婚了,却不知是哪家女子?”
“是我这次在南面认识的一名女子,不是什麽大户人家,只有她和她哥哥两人相依为命。”孟珙回道。
赵竑微微挑眉:“出身不是问题,要是有人反对,朕就下旨赐婚好了。”
“她、她还没答应嫁我……”孟珙低声道,一张脸胀得更红了,“她现下随我进京,大概再过些日子吧……”
他已经三十多岁,不过一直在四方征战,并无家室,在这方面也生涩得很,因此十分不好意思。倒是赵竑有前後两辈子的经验,当年追求陶然的时候,情话也不知说了多少,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羞涩:“璞玉,这就是你不明白了。她既然肯随你入京,心里想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