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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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翻身跳下,一把托住父亲的身体:“爹爹……”
方翟的面容依旧俊美如昔,独独满头乌丝瞬间白至发根,勉强张了张嘴:“小陌……”
年轻人心中悲伤已极,泪如泉涌:“爹爹,您怎麽样?”
方翟牵了牵嘴角:“莫哭!”他喘著气:“得了我的功力,这天下,能与你匹敌者想来寥寥无几。为父还有几句话,你且听明白。”
年轻人抽泣著:“请爹爹吩咐!”
方翟挺了挺胸膛,努力打起精神:“门外那小畜生,自六岁起开始习我方家武学,我本可颠倒次序将他教废,可惜,楚清源以主上性命相胁,此人是个武学奇才,若打乱,必被他看破,我迫於无奈,不敢妄动手脚,可是……”咬牙切齿:“方家祖制绝不能坏在为父的手中,你出了这道门,便将那小畜生杀了,以慰祖宗英灵。”
方陌愣住:“爹爹,您不是说过,只要将他的武功废去即可,何必……何必伤他性命?”
方翟急喘几声,怒道:“不行!若不是他,主上怎会惨死?你是我方家的後嗣,纵然不存复国之念,也当替主上报仇雪恨。”说到此时,已经是声嘶力竭。
年轻人心中不以为然,暗想若不是为了我们,他怎会去杀人!可眼下见父亲挣扎得如此痛苦,哀伤难禁,只得应道:“孩儿遵命!”
方翟似是松了口气:“这……就好……”好字未了,挺起的胸膛蓦地一僵,随即宛如石块一般沈沈坠落。
方陌惨叫一声:“爹爹……”失声痛哭。
院外,贺灵钧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事情,可方陌的哭声隐隐传出时,这个极其聪明的孩子默默地跪了下来。
生死相随,他明白方翟与夏逞之间剪不断的牵系。
突然有些心惊肉跳,方翟必是因为夏逞之死方才断绝生念,从某种联系来说,是不是方翟也相当於死在了他的手中?
方陌会怎麽办?
他还没想得清楚,便见屋门慢慢拉开,年轻人缓缓走了出来。
贺灵钧跪著没有动,双眸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方陌满身全是冰冷的气息,此时正狠狠瞪著他,一脸杀之而後快的表情。
少年不自觉膝行著後退了两步:“师……师父他……”
方陌摇摇头:“他是我爹爹,却不是你的师父。”向前逼进:“贺灵钧,你起来。”顿了顿,断喝:“拔剑。”
少年的心刹那间沈入了谷底,深入骨髓的寒冷夹杂著绝望铺天盖地地向他卷来,以致僵直了手脚,起身时,竟险些摔倒。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问责惩诫
深秋之夜,风冷露重,十五岁的少年衣袂已湿半幅,却浑无所觉,只微垂了头,语音带著几分颤抖:“师……师兄……”
方陌怒喝:“我不是你的师兄。”袖一扬:“方家从不收外姓弟子。”
贺灵钧下意识地避开那一袖劲风,立於三丈开外,眼神悲哀:“师……方公子……你一定要杀我吗?”
方陌缓缓抽出长剑:“你莫怨我,父命难违,祖训难背。”说著,腾身跃起,剑花呼啸,带著无情的杀气直扑少年面门。
他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可今晚,父亲惨死在眼前,却激起了他做为方家人天生的血性。
贺灵钧顿感心灰意冷,愣愣地望著那张自见过一面後再不曾忘记的容颜,只觉得一腔灵魂似已出了壳,浑身空无一物。
方陌所使的招术他也是熟悉的,只不过,练了十年,却怎麽也练不成这等气势来。
忽然明白了!方陌以前的武功少年曾经见识过,虽不算太差,却也无甚出奇之处,可眼下……
原来,方翟竟是这麽死的!贺灵钧习惯性地牵起嘴角,诡异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剑光如金蛇出洞,眨眼间便冲到了面前。方陌本以为贺灵钧必定闪躲,谁知少年双脚竟宛如生了根一般,毫无躲闪之意,反倒吃了一惊。
千钧一发之际,方陌陡然起了一阵心悸,眼前忽地闪过挽诗湖畔那张神彩飞扬的俊秀脸庞,长剑险险偏过向下一刺,“哧”地洞穿了贺灵钧的左肩。
利刃划断血肉的尖嘶声令贺灵钧微微皱起眉,似乎感觉到了血流涌出的疼痛,却又通体透冷,冻得人根本无力思考。
面对著毫无求生意愿的少年,方陌发现自己再也下不了手了。
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为何一定要对他如此残忍?毕竟,此人也曾救过自己的性命。
况且,贺灵钧因何毒杀充王,方陌已然知晓原因,第一剑半途而废,这第二剑又如何刺得下去?
收剑归鞘,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此时,守在牢外的高明等人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小公子,怎麽了?”
贺灵钧不理他,只望著方陌:“你怎麽不动手?”语声凄厉,带著看破一切的空洞与绝望。
方陌顺手打发了侍卫无力地攻击,返身回屋抱出方翟尸身,冷冷道:“你曾救我一命,蓥阳方氏恩怨分明,今日我且放你一次,下回再见,定不轻饶。”不待贺灵钧开口,施展方门绝技穿花步,冲出铁牢,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少年不曾追赶。功力大增的方陌要想离开这座号称铜墙铁壁的镇国将军府,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凭著那张地形图,也已绰绰有余。
目光缓缓向上抬起,贺灵钧讽刺地笑著:“二哥既已来了,怎不动手拦住他?”
一人立於屋顶上,如鬼似魅,白色衣袂轻轻飞旋,语气清冷:“既有圣旨,我又何必拦他。”
少年却不依不饶,笑容显得愈发欢畅:“二哥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明明打不过人家,何必找借口!”
白衣人顿时怒了:“你……”
贺灵钧痛快已极,哈哈大笑,左肩鲜血越渗越多,渐渐染红了半幅衣袖。
其实,也不觉得很疼!跪在地上的少年垂著头,嘴角向上,扯出弯弯的弧度。
即使被竣王在伤口处狠狠地踢了一脚,即使可以感觉到好不容易止住的鲜血重又开始外渗,依旧没有太多的疼痛。
有些事情做了,即使是迫不得已,也应该接受惩罚。
竣王恨到了这种地步,却仍没有抽剑宰了他,想必已是看在楚清源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了。
想起楚清源,少年心口一揪。
那个人,会怎麽收拾他?
上回是一顿毒打,这次闯出这样的大祸,会不会一怒之下将他杀了?
贺灵钧淡淡地想著,其实死在楚清源手里也不错!
一直不明白楚清源为什麽单单对他另眼相看,难道他长得就那麽象一只宠物,而且是独独对准了广阳侯喜好的宠物?
贺镜是故意的?十五年前,镇国大将军琢磨著楚清源的胃口将他制造了出来?
少年又想笑了!
还未完全笑开,厅门“!”地巨响,逆著阳光,那个将人当做“宠物”养的主子缓缓踱了进来。
楚清源一进门,武庭致顿时安静了几分。
贺灵钧露出一抹完整的笑容。广阳侯非比寻常,这厅门,除了他,今日怕是谁也不敢打开的。
楚清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贺灵钧,径直走到竣王面前,语气平和:“殿下教训了半日,当也累了。”说著,随口吩咐:“意寒,你去找些茶水,替殿下添茶。”
紧随而入的林意寒大声应了个“是”字,快步出门。
武庭致双目红肿,显见曾经哭过,瞪著广阳侯:“他做出这种事,你还要护著他?”
楚清源似乎是觉得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若我要护著他,怎会到此时才来?”
武庭致转过身去,双肩颤抖,良久方道:“我……我的哥哥死了……我赶到哥哥府上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语气带著难以言喻的悲伤,令人动容。
楚清源眼神一黯:“我知道。”他顿了顿:“对不起!”
武庭致後背一僵,赫然回转:“为什麽道歉?清源,你为什麽道歉?就因为他……”手一伸,直指贺灵钧:“就因为他?清源,我不明白,他究竟有哪儿好,以致犯了这麽大的事,你竟然还要替他揽下责任?”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清源,你太让我失望了!”
广阳侯微微动容:“殿下……”
竣王後退两步,颓然坐倒。
楚清源轻轻叹息一声,觉得右胸似乎又开始隐隐泛疼,忍不住捂了捂,遂也缓缓坐下。
林意寒拎了一壶新泡的茶水进厅时,正瞧见主子捂胸的动作,不免有些慌神:“公子,是不是不舒服?”
楚清源放下手,摇摇头:“无妨。”
武庭致究竟担心广阳侯的伤势,忍不住道:“孤总要看你的面子,不会真地宰了他的。身体不好,也不养著,过来作甚?”他已恢复了冷静,只是关心的话语在此时说出来仍旧带上了几分僵硬。
楚清源向後靠著椅背:“殿下错了。今日我不是来救他的。”到这会儿,他的目光方才投向垂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灵钧,方家父子已经走了吧?”
贺灵钧惨笑!广阳侯何等人也,开口一句话便能刺中他的要害。
楚清源继续问:“做出这样的事,你心中可有半点悔意?”
竣王冷哼,林意寒垂手而立,贺灵钧不敢抬头。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广阳侯也不著急,反而微侧头,吩咐林意寒:“去把贺霜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