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心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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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平淡,只是特地加重了“安心”两字。
周显翊已经像是要走的样子,看着瑞轩仍是刚才木木的样子不曾回神,终是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瑞轩,微一用力,便将他带进了自己怀里。
瑞轩突然觉得脑海里一切都停顿了。周显翊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仿佛是小时候给他安慰的动作。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四周,那么真实,又那么不像真实。
头上的人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倒是比以前有勇气了,可是还是一样的笨。……你这样,叫朕怎么放心得下。”
☆、第二十六节
从那以后,一切便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日子一天一天地从指间过去,瑞轩甚至不记得已经经过了多久。
他呆呆地过着日子,闲暇时,想想瑞焱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抓到,想想瑞烈现在不知被关在何处,想想瑞晟是不是在奔波减轻瑞烈的罪名,想想瑞晟像是不经意提到的那个像是翠娘的下人现在如何。只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
从前,他以为自己很无能,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一边艳羡地看着那些耀眼的人,在心里偷偷地想“那是我的兄长”。后来,他和那些人机缘巧合地走近,走近了之后才发现,他们也并不像之前总以为的那样,遥不可及。他终于发现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用,能够帮得上他们一点忙。所以他也一点点地相信自己起来,一点点地勇敢起来。因为别人给予了他信任,他也努力地想要回报。
再后来,他终于发现,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回报,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就像鸿鹄轻而易举便能救助一只溺水的虫豸,虫豸要想同样地回报,却又谈何容易。
如今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有大把的时间,一点一点消耗他的思维。到如今,他已经觉得,即使帮不了瑞晟,瑞烈,又或者瑞焱的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就如同虫豸最后仍旧无法救出鸿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高贵美丽的生物一点点失去生命,但是至少他努力过。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使知道那样的努力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仍旧会选择同样地再努力一次。
不过也许,他会比这一次聪明一点点,连累的人少一点点,达成的结果,更好一点点。
在宗正寺的牢房里,瑞轩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偶尔睡着也极不安稳,一点点动静便让他醒过来。也许是连续不眠终于消耗完了他的精力,这一夜,他却意外地睡得很踏实,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阳光明媚。他坐在院子里,瑞焱坐在廊下,一手支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说:“父皇最近,似乎有心事。”
他握着糖勺儿的手便顿了一顿,糖浆在石板上很快地聚了一小滩,凉下来粘在一起。石板上的糖画本来是一只老虎的形状,现在却怎么看怎么像一头肥猪了。
他看着那头肥猪,并不动手修整,只轻声道:“父皇一定是在烦心瑞烈的事情。”
瑞焱诧异地看了过来,像是这个答案并不符合他意料之中。瑞轩看回去,廊下的瑞焱仍旧是风流俊俏的模样,眉眼含情,坐得歪歪斜斜。瑞轩想了想,又认真道:“也许也是在烦你与秋玉华的事情。”
瑞焱脸上仍是诧异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却笑了起来:“为何不是在烦大哥手足相残的事情?”
瑞轩唬了一跳,一下将手里的糖勺儿扔了:“你胡说什么?”
瑞焱仍旧笑着:“又为何不是在烦你偷偷倾慕他这么久,而且还不是他亲生骨肉的事情?”
瑞轩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将被褥都沾湿了。眼前仍旧是囚室的屋顶,与他睡去之前别无二致。
这一日,许久不见的宗正卿终于出现在他的囚室,并带来了圣旨。
最终给他定下的罪名是“治下不力,为奸人所蔽,致以失察”,贬为顺平郡王,着即迁往属郡。
瑞轩跪着接了旨,才从地上起来。那一天父皇对他说“今晚的事当你从未说过”,果然便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一点也没有留下痕迹。
宗正卿看着他起来,倒是叹了口气:“郡王,如今尘埃已定,老臣也可以与你多说两句。你是老臣看着长大的,人品如何,老臣知道,陛下与太子殿下也都知道。去了顺平郡,对你未必是坏事。以后用人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别再去结交那些下九流的人物。从今以后,当个安安稳稳的郡王,好好地过日子吧。”
瑞轩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问道:“宗伯,三哥他……如何了?”
宗正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许久,方道:“三皇子私藏兵甲,有谋逆之意,已废为庶人,流放凉州。”
瑞轩沉默了。眼见宗正卿要走,忽想起一事,又问:“宗伯,那你可知……可知五哥如何了?”
宗正卿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五皇子因言行失德,前些日子已经被贬为允城郡王,非奉诏不得入京。允城郡远在西南,如今早不在京中了。”
隔了这么久再次见到阳光,眼睛都已经不能适应。初一出囚室,瑞轩忍不住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
他回到府上,迎接他的仍旧是李顺儿。老太监那一头原本只是花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变成了全白,整个人像是苍老了二十岁,脸颊都凹陷下去,遍布皱纹。
见到瑞轩走下马车,他晃了晃,突然跪倒在地。瑞轩疾步上前扶他,李顺儿却固执地不肯起来。那么大年纪的人,跪在地上扶着瑞轩,放声嚎啕大哭。
瑞轩想开口劝他,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变成了哭声。主仆两人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瑞轩要前往顺平郡的事情,李顺儿已经得知,府上重要的物件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下人原本之前就被打发走了一批,剩下的瑞轩想再遣去一些,李顺儿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了。
“殿下,那边人生地不熟,又不比京城。要到了当地再招募人手,必不合用的。这些人不能再少了。”
老太监一再坚持,瑞轩也不强求。他又想起一事:“如意坊……”
那像是一根刺,卡在他喉咙里。李顺儿摇了摇头:“封了。陛下开恩,不曾追究坊中不相干匠人的职责,只将主犯处了极刑。”
喉咙里的那根刺似乎扎得更深了,难受得叫人受不住。他想起那天晚上孙掌柜跪在地上看着他,神色悲怆:““小人就算不要自己的性命,也总要顾到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瑞轩拼命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摇出去。人都已经死了,再想也没有用。他转头道:“还是去看看行李收拾得如何了。”走了两步,又道:“……多给他家人一点钱,好好安顿好吧。”
离开京城的那日,正是一年里最冷的一天。
郊外的驿道边,有人在等瑞轩。是瑞晟。
瑞轩让身后车马停住,自己缓步上前。这么久没有见到他的兄长,乍一看,像是一场梦境一般。
瑞晟披着一件狐裘大衣,含笑看瑞轩走近,却又微皱了眉:“怎么穿这么少,不怕着凉么。”不等瑞轩开口,便将自己的狐裘大衣解下,亲手给瑞轩披上,在他肩上拍了拍:“到了外面,一个人,可要仔细照顾好自己了。”
瑞轩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冷,却也不能拂了瑞晟的好意。轻声道:“谢谢大哥。”
瑞晟却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谢的。——六弟,大哥已经尽力了,只能做到这里。要怪,就怪大哥没用,没能把你留在京里。”
瑞轩摇了摇头:“不关大哥的事。出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瑞晟满眼惋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从身后人手中取过一个小包裹来交给瑞轩:“没什么好东西,一点盘缠,权当是哥哥给你送行。”
包裹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些烫人。瑞轩低声道了谢:“大哥费心了。只是这未免有些太多……”
瑞晟看着他,笑容像是带着怜意:“大哥知道你从小喜欢木匠百工,若是有富余,便拿去做些你爱做的事情吧。”
瑞轩走出很远之后,再回头看,似乎还能看到瑞晟站在那里的身影。
日理万机的太子兄长亲自来给他送行,瑞轩这些天一直冰冷的心里,微微泛起了暖意。
只是,他心底最深处盼望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次出现。
☆、第二十七节
安置府邸,官员拜谒,忙忙碌碌好一阵子,终于在顺平郡安顿下来,已经到了第二年春末。
闲下来,竟有些不习惯。
前些时候,那样提心吊胆,忙忙碌碌,起伏不定的日子,一下就像过眼云烟一般地消散了,虚幻得仿佛梦境。只有早晨起床后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再也不是熟悉的那个小院落,院角再也没有放着工具的桌子,树下也没有亲手做的那把躺椅时,才会发觉真的是有了改变。
瑞轩不再做任何手艺。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拿起工具,甚或只要看到图纸,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揪心与难受。从前书架上堆得满满的图集,与府中四处散落的工具,都被他收进了箱子最底层,锁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
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日子似乎变得更加空闲难熬。
李顺儿见不得他这样,常常从外面的集市上给他带些小玩艺儿回来。如今这些玩艺儿也勾不起瑞轩的兴致,只是有一次,其中的一支兔毛笔像是引起了瑞轩的什么回忆,叫他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第二日,瑞轩开始在府里练起字来。
李顺儿进来,瞧见他像模像样地立在那里描红,唬了一跳。瑞轩从小最不爱的就是读书习字,从前画个糖画儿也会被周显翊说“字还是那么糟糕”。老太监不敢出声,过去悄悄地看了一会儿,瑞轩紧抿着唇,神色严肃,就像之前做手工的时候一般。写的那手字,依旧是那么糟糕。
李顺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