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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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铭离开剑邑,阿亮耶的剑炉却再没点火,大家又叫回他阿亮耶,再小点的后生甚至不知道剑邑有位报春花师傅。
阿筌他们曾讨论过为什么阿亮耶要选报春花做徽记,报春花屁红屁红的,又没香味又没姿色,刻在剑身上更没特色。鉴于人后议论尊长尤其是族长,实在没规矩,后生们也就私下说说,不敢找大人询问。
流云师傅大声喊:“准备出剑。”
徒弟们跟着喊:“出剑。”
卯时的剑川水最为彻寒,出剑一般都选这个时辰。阿筌有条不紊地拉动风箱,四位师兄高举火把成一列排到炉房外,阿旺垒则等在水闸处,其他师兄也已准备就绪。
只听嗖一声,流云师傅抽出炭火中的铁剑,剑光过处气流干涩,流云师傅不敢停顿,举着通红的铁剑跑到炉房外,手腕一翻把剑浸入台阶旁的淬剑池中,池水烫得吱啦叫唤,腾起一片白雾。
剑邑有两道水脉,一脉与石窝龙潭同源,经每家每户绕阶出村,有些家的天井里就有泉眼,出水甘洌清澈。另一脉剑川水来自丽江玉龙雪山,进村后分成六股,分别流经六个铸剑房。流云师傅的淬剑池就建在炉房外,池水入口有水闸,阿旺垒有节奏地控制着水闸,让冰冷的雪山水匀速掺入后面的热流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关注着淬剑池里的剑身变化,终于,水池平静了,剑身红光褪净,流云师傅温柔地提起剑,像顺着师嫫乌黑的长发。剑抖落水滴,寒光似雪。
天光渐白,师傅端详着手中的剑身。最近出的剑都是云纹,这把剑多端详会儿,却看出点不一样,由于还没磨砺,纹路如罩轻纱,线条纤巧绵长,仿佛朝阳照耀下的水面,绿树倒影在水烟中若隐若现,粼粼波动。
剑身在师傅的内劲驱动下嗡嗡乱响,“阿旺垒!”
听到师傅喊出磨剑人名字,阿筌旁边的师兄撇了撇嘴。
磨砺之功倍于锻打,好的磨砺功底是成为铸剑师的必备技能。阿亮耶封炉后,铸剑工们都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铸剑房,师傅们也较着劲,自己的徒弟成为铸剑师,那是多大的面子和便利。十年来,多少铸剑工梦起梦灭。明年又将迎来铸剑师选拔,阿旺垒正好满二十,他若参加选拔,流云师傅的其他弟子连做梦都省了。
师兄师弟们收拾好铸剑房后补觉去了,师傅叫住阿筌。
“你在炉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阿筌摇头。
师傅语气和蔼:“我不打你,老实回话。剑纹流转时带着绿光。”
阿筌喃喃:“那天在东坡捡了些绿色的石头。”
“上次捡红石头,这次捡绿石头。”
“……”
“你可晓得错了?”
“……”
“铸剑工艺不得有丝毫更改,你拜师第一天我就强调。可晓得?说话!”
“晓得。”
师傅怒喝:“你晓得?”
阿筌其实不是乱捡石头。他阿老曾说,绿色石头能让铁器不易生锈,但他不敢给师傅这样说。刚来剑邑时,他喜欢把阿老、阿爹挂在嘴边,被阿旺垒他们取笑过很多次,后来他晓得了,师傅是铸剑师啊,自己的阿老阿爹却连铸剑工都没当上,不敢在师傅面前提他们。再说了,咋检验剑可容易生锈?这也不是能马上见效的。
“阿筌,为何你阿爹送你来学铸剑?”
阿筌低头不语,师傅每次教训人,都以这句起头,后面的训斥估计会很长。他挪下双脚站舒服了,低头听训。
近正午,师嫫来请师傅用膳,师傅才收口:“罚你七天不能出门。下次再乱添东西,我就不敢当你师傅了。”
又关禁闭,都已经麻木了。这回算罚得轻的,只是不让出门,其他的却不禁,跟师兄弟们一起打磨金沧剑护手、鞘口、护环等装具,日子就过得快。
看到师兄捧来一个锦缎盒,大家围上去看。
“小心些,手脏的别碰,叫你别碰。”
盒子打开,翡翠玛瑙和绿松石闪得人眼花。师傅和阿旺垒净手后,细细挑选着装具。现在中原地区普遍使用火器,剑、刀基本成了配饰,金沧剑也越见华丽,这次不晓得又是哪个富豪之家来选剑,师傅要拿最上等的宝石做装饰。
七天禁闭没关完,师嫫发话了:“天天把阿筌困在铸剑房,哪个帮我洗被子?”
民家人正月里是不能洗被子的,忌讳“真背时“(正被湿)。进入二月,太阳火辣辣烤人,石窝龙潭边全是洗被子的媳妇和娃娃。剑邑男人不做家务,像阿筌他们这种学徒,既要跟师傅学手艺,也要帮师嫫干农活家务。
阿旺垒的妹子巧妹把比她还高的背篓歇地上,提起提箩脆生生地说:“阿筌哥,我跟她们约好了去挖草药。”
“不行,说好我两个来洗衣服被子。”
“今天只有一篓嘛。你看阿各吉哥,三篓呢。”
巧妹嘻嘻哈哈跑远了,阿筌无奈摇头。阿筌的老公公(即曾祖父)是外村人,举家迁来剑邑,却最终未能成为铸剑师。阿筌的阿老身形纤细腰手无力抡不动大锤,只好又迁回老家种田。阿筌来剑邑当学徒,吃住全在师傅家,在剑邑呆的时间比在家里还久,自己的亲妹子疼不到,就拿巧妹当亲妹子疼,阿旺垒经常骂巧妹,别以为我们是阿筌任你欺负。
阿各吉颠儿颠儿跑来:“你咋又被关禁闭了?”
“你们去薄荷箐可有受罚?”
“阿撩罗哥护我,就我没被罚。”
“他们两个呢?”
“他们只罚了两晚,就你最惨,曲子没唱着还罚那么久。其实我们是给阿旺垒长脸的,对吧?”
阿筌攮他:“你们来的人多,你来帮我洗。”
阿各吉扛起他的背篓,悄咪咪说:“我师嫫洗的多,师弟们全来了,我让他们帮你洗,晚上你教他们弹三弦。”
“没三弦可弹。”
“连三弦都没收了?阿旺垒扎实小气。”
阿筌不置可否。跟阿各吉的师弟们交代了哪些地方要重点搓洗,两人跑山上找个荫凉处冲壳子(即聊天)。
剑邑村水源茂盛,背靠的馒头山却是个秃山,满山青黑色石头,只有两处见点绿,南边凹处有一松一柏枝条舒展,护着剑邑的本主庙。北边山石更大,石下泥土厚积杂草丛生,满是刺棵荆棘,但扒开杂草窝□子,却又挡阳光又挡眼,是个清净所在。阿筌他们偶然发现这个去处,于是就占了它,把它当成风水宝地,常躲这里冲壳子,说些老庚间的私密话。
馒头山不高,一盏茶功夫,巧妹她们的红坎肩已跳跃在青灰色的馒头山顶上,再眨眼,那片红却不见了。馒头山后的螺髻山是另一种天地,松柏成荫杜鹃成林,春天发草药夏天出菌子,秋天结野果冬天落松茅,还有一受惊就呼啦啦乱窜的雉鸡野兔,那是娃娃们的最爱,小时候,阿筌他们不晓得去掏过多少雀蛋。
见阿各吉掏出些丝线缠绕,阿筌很惊讶:“你咋玩这种阿嬢的活路?”
阿各吉蹬他:“哪个是阿嬢?木家来选剑,我谋着可能把剑穗结成木家徽记。”
“丽江木府?”
“还有哪个木家?”
阿筌忽然记起那天跟高香莲对曲子,高容身边仿佛有个人,原先还以为是高府仆人,看来应该是木府少爷了。随即记起不能想高香莲,忙把眼睛转向天空,强迫思绪转弯。
“三星师傅准备了几把剑?”
“十多把,去年就开始准备了。最近新出两把,阿撩罗哥负责磨剑呢。”
“他带你吗?”
“难为你那天帮他长脸,他现在第一个就叫我帮手,昨天还让我给他掺水呢。”
阿筌羡慕不已:“快给我冲冲。”
金沧剑传承自大理浪穹诏的浪剑,锻打淬法均为家传,后来唐代游侠风盛,世人以佩剑为风尚,浪剑需求激增,家里人丁单薄的铸剑师只好开门收徒,剑邑村逐渐全村铸剑,甚至还招收外村弟子。按理,不同师傅的技艺是不能互传的,但阿筌他们四个老庚感情好得穿一条裤子,又都不是至亲弟子得不到师傅真传,于是习惯了相互交流。
当太阳走到螺髻山顶,巧妹和老庚嬉笑着跑回来了,提箩里装满了草药野花,头巾外戴着用杜鹃花和扁柏编制的花环,在晚霞彩光的映照下娇俏无比。
收拾好晾晒在草地上的被单衣裤,巧妹抢着背背篓:“阿筌哥,阿嫫问起你要说是我洗的被单。”
“都是你洗的,可好?”
“不好,那样阿旺垒哥要挑你刺。”
阿筌忍不住笑:“你还会帮我想。”
“我不帮阿筌哥还能帮哪个?”
晌午后,师傅和阿旺垒讨论在剑鞘上雕什么纹饰、剑柄上镶红宝石还是绿翡翠,阿筌懂事地溜出门去。平常的剑鞘剑饰都是阿筌在整,只有特别买家要看的剑,师傅才亲自操心这些,而师傅又护犊,哪怕剑鞘剑饰这样的末技,也要背着其他徒弟回家来与儿子单独说道。阿筌很小就晓得虽然师嫫和巧妹当自己是一家人,师傅眼里却只有阿旺垒,连另两个成亲后分家出去的儿子他都不怎么照顾,所以每次师傅回家来专门教阿旺垒什么,阿筌都主动离开。
阿筌在村里转了一圈,找不到老庚冲壳子。木家选剑是剑邑的头等大事,所有铸剑师都卯足了劲,不再准徒弟们相互串门,生怕别人晓得自己的装饰风格。
阿筌转到村外大青树下乘凉看风景,师傅旁边不能呆,师嫫和巧妹那里他也不愿去。师嫫最近若有若无地流露出想把巧妹许配给他的意思,让他有点心烦。如果师嫫明说了,还方便打算,偏生她话里夹话又像是开玩笑,巧妹也不晓得懂不懂事,就会嘻嘻哈哈打闹,他更不敢动念头。
正想些有的没的,看到阿亮耶推着一车东西回来,他忙招呼:“阿亮耶去赶街?”
“阿筌吃了吗?”
阿亮耶身形高大,古铜色脸上少见皱纹,身板硬朗背脊挺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少,爱说笑话摆老辈子的轶事,娃娃们都喜欢他。他的长子阿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