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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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山里冬天更冷,下次得带两床被子来。”
“从剑邑背两床被子来不方便。”
“我来办。”
阿亮耶瞅他:“还是阿筌师傅神通。”
阿筌也不谦虚:“我有的是马,何必背?”
“啊哟,骡子驮两床被子上山,扎实稀奇。”
“你一背篓菜油能伪装成松针,我两床被子更好整。”
阿亮耶想了想,有点动心,轻声问:“那我回去就准备?”
“棉被我去买,你准备新粮,等尝新节时我正好借口回小石桥,把东西送过来。”
阿亮耶拍他一掌,憨娃娃硬是主意多。尝新节送新粮是金沧风俗,乡下人通常背一篓新谷子走亲戚,阿铨选那个时候出行最是方便,走在路上也不打眼。
两人把东西整理好放洞口,山洞里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阿亮耶叉腰看看四周:“我们这就走。今晚也没月亮,可看得见路?”
“有树有草可以抓,这里又没有高崖子,我背你走。”
“屁娃娃,我要你背?”
阿亮耶虽然嘴硬,下坡就显出脚软,阿筌扶着他也跑不起来,最后还是背上他一溜冲下山。天蒙蒙亮时到得海西海边,阿筌打个唿哨,隔了会儿竟听到马蹄声,阿筌激动不住:“这骡子灵气,灵气,阿撒耶你买了它吧。”
“你阿亮耶可有闲钱养马?人家养马都谋着卖给马帮,我反从马帮买匹马回去供着?”
“阿亮耶说它是当老玉眼的料,若是以后它记得这条路……”
“憨娃娃不要吓人。”阿亮耶掐把阿筌的腰,示意他可
24、24、拉他进来可合适 。。。
以走了,看骡子很乖巧地迈步,忽然有点不踏实,“它真记得这里?”
阿筌点点头,忍不住大笑:“我哄你呢,它又没跟我们去过那里。不过马场的马都听话,认得我。”
见阿筌无忧无虑,阿亮耶也心情大好。十年来为守这个秘密,食不甘寝不安,渐渐的年纪大了,也一直想找个妥帖的人把责任交付出去,如今碰到阿筌,也算因缘际会。这娃娃心细胆大又受得憋屈,年纪不大却能担事,就像那石窝龙潭深不可测,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能无声无息吸收了。想到这些,阿亮耶一转念忽有些忐忑,或许正因为阿筌年少无惧无怕,所以还不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可是以己一力对抗天下啊,若他——把他拉进来可合适?
因为带着阿亮耶,阿筌没有跟马场走,直接与阿亮耶快马回金沧。到了金沧城,阿亮耶却抵死不让阿筌再送,说找个推车请人推回去还好些。阿筌看他认真,醒悟剑邑人都防着自己去抢了巧妹跑婚,也是,若带着巧妹跑婚马场,嚣张如阿旺垒也不敢去要人,但阿铭和阿亮耶却在族人面前直不起腰了。
把阿亮耶送上推车,阿筌忽然心痒难耐。离开金沧这么多天,忙起来不觉得,现在就扎实想见高容。人都在金沧城了,随便谋个借口去见见他,就说——说什么?他的烦恼自己帮不上忙,校场的事情现在有木俪随时通报——还有什么,能让他需要自己?
八月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街上晃得人眼花,这条街用碗口大的鹅卵石铺成,俗称包谷路,马蹄不适宜走圆石子,腾一步拐两步挑石子中的泥地落脚。阿筌也跟着马腾一步拐两步,身上暖暖的,心里却嗤嗤发冷。仗着高容需要自己牵制阿铭,于是就放纵心去喜欢去爱,如今高容已不需要自己,放出去的心可收得回来?从没想过这份爱的结果,就放任自己到这个地步,何时变得如此任性?更过分是从没探寻过高容的感受就已依恋着他,难道私心里竟谋着要把爱强加给他?
阿筌越想越怕,忙牵着马往城外走。不料却是越怕越见鬼,才出城门就见高容蹲在路边。退、退不回去……
“阿筌,阿筌!”
阿筌硬着头皮迎上去:“阿容,你咋在这?”
“哈,我出来逛逛,偏巧碰到你。咋就你一个人,马队呢?”
亮闪闪的眼眸曾是阿筌最爱,愉悦地翘着的唇角更是每每左右着阿筌的心情,可今天,阿筌却觉得它们都是大铁锤,铺天盖地砸下来,砸得他疼痛无比喘不过气。
高容依然高兴着:“松川会可好玩?可吃午饭了?请我吃凉粉吧。”
阿筌忽然发现,高容狡黠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总算等到你”的如释重负。他,是专门来这里等自己的!这个发现让阿筌更烦躁,随口应付一句:“我吃过了。我要赶回校场。”
高容见他兴致不高,凑过来问:“还在生我气?”
阿筌愣了愣,才想起七月十五那天高容气头上说的话,苦笑:“我没生气。咋会生气!”
“对啊,你也说过老庚不兴记仇。你晓得我一生气就乱来,好在那天没乱动手。”高容看阿筌不愿回城,继续试探,“我晓得自己每次控制不住脾气,过后又来找你,你可烦我了?”
“没有没有,阿容你少啰嗦。”阿筌爆出一句,对上高容发愣的神情,也呆了。怎么会,怎么会对他发火?想把他拥进怀里说我还怕自己惹你厌烦咋会烦你,或者只要笑笑说好吧请你去吃凉粉他就会笑开,可是,可是——“我,走了。”
高容愣愣看着他上马,忽然一激灵冲到前面拦住:“阿筌你咋啦?可是阿撒耶得罪你了?”
阿筌不敢强催马,只好又下来。“这次去松川,我发现我打的马掌有些问题,着急回去更改。”他说完不放心,又加一句,“你别操那么多心,阿撒耶没得罪我。我也、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高容看他许久,默默放手。
阿筌跳上马不敢低头,一夹马腹窜出去。心里又酸又苦,双眼就模糊了。
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喜怒的阿容少爷为什么不打不骂不发火?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根针扎进心来,滴血的心尖嘶吼出一个真相——
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而他还不晓得!
阿筌骑马狂奔忽悲忽喜。悲的是高容居然也爱着自己,喜的是——喜的是少爷懵懵懂懂还不晓得!
25
25、25、铸能用的金沧剑 。。。
高容刚要出门,却见管家拐进来。
“阿容少爷早!”
“正要去书房,东西可准备好?”
管家见院子里没人,轻轻把院门销好。高容看他这神秘架势,晓得他要说什么,于是回堂屋坐下。
管家本谋着阿容少爷会吃惊地先开口问自己什么事,哪晓得少爷稳坐不动。管家暗叹,硬是碰着这帮爷了,没一个好服侍的。今年永乐皇帝迁都,金沧却风不调雨不顺,先是东山遭冰雹,然后七月下旬雨水太多金沙江泛滥,东山冰雹让高容窥见了赈济的猫腻,于是土司派他负责水灾赈济,他马上应了,应承的事办了就好,现在他却还要调看前些年的赈济账簿,这不是找事吗?
管家不敢坐下,凑到高容身边低声说:“阿容少爷,那些账册丢了。”
“丢了?”
“去年翻修东院,扯来扯去的。”
高容笑笑:“阿星哥一直夸你记性好。”
少爷又要下什么套?
“上次水灾赈济你也跟过,那本账该记得,背给我听听。”
“阿容少爷,多的话我不敢说,但阿宝少爷经手的账,不会有大的出入。”
“那就说还是有点出入。”高容笑得更无害,“今年水灾没有上次汹,可族长领赈济时却哭天谢地,我稀奇就多问了两句,才晓得这次给的居然是以前的双份还多。这样算来上次还发下去了三成,这个出入确实不大。”
听高容夹枪带棒,管家心一横:“我可以跟族长对质,上次赈济的斤头没少给。”
“对。加上泥巴霉粮,还给多了。”
“阿容少爷,其实土司心里都明白,但这个事不好管,每年都多拨粮,就防了中间损耗。”
“好大的耗子,吃下那么多,难为你们还要自己贴钱买霉粮凑斤头,”
高容为人温和不刻薄,今天却话赶话步步紧逼。管家苦笑:“阿容少爷既然考我,那我就捡些不会记错的给少爷解解闷。”
每年金沧的收入,大头在马帮和药材。阿宣少爷负责收购和兑卖药材,手上流过的银子漏一点就够灾民吃一年,而最好最贵的药材却总是先驮去老夫人后家。阿宝少爷掌握的赈济,一半孝敬土司夫人后家、剩下的再给二夫人杨氏后家掺和点,能留三成已是大功德。
管家絮絮叨叨背完,见高容嘴角泄露的惊讶,暗叹这少爷毕竟还是娃娃,没学会官家的掩饰和冷面。
许久,高容才回过神,阿公家(即外公)贪心得让他难堪,根结在最敬爱的阿嫫那儿,如何查?
想起土司派任务时的话,“阿容,做决断前要多问管家”,还硬是问晚了,怪不得最近大嫂二嫂都嘴角抽筋干笑不笑。将来自己当土司,得面对多大的烂摊子……他打个寒噤,不敢深想。
郁闷之极头大之极,他干脆打马出门。在校场外跑了两圈,实在不好意思去面对木俪,接手赈济之初木俪那些含含糊糊的提醒,他到现在才领会。木俪曾取笑他还没长醒,果然,硬是娃娃气,没有谋定就乱动,迟早惹出事。
正谋着干脆去桑园,却见阿铭跑过来,于是下马等在树后。
“阿铭哥!”
不管多少次,阿铭听到这声“阿铭哥”总会闪下神,他定了定气息,行个礼笑道:“难为你现在来了,我还谋着等下进城去。”
“么些人又惹事?”
“他们武功高基础好,阵型什么的一点就通。只是阿俪少爷还不满意。”
高容暗暗咬唇,阿铭千好万好就这点不好,什么事要拐几个弯,绝不会痛痛快快给个直道话。木俪有几天没回高府了,武功方面阿铭已露了家底,看来么些人的不满只能针对军爷,难道嫌军爷藏私摆的阵型太简单?
“阿铭哥,我说过对他们不用藏私。像待民家人一样待他们,有个跟我们一样强的后盾,土司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