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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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师傅千万声,师傅你可听得清。六岁拜在师门前,七岁拉碳不得闲;九岁炉边我坐定,一坐就是三四年;一十三岁抡大锤,铁水碳火烫不怕;披星戴月锻打忙,两年炼成铸剑工。师傅啊,为何撵我出师门?弟子纵有不肖处,任你打来任你罚。鲤鱼离水活不成,山茶摘下鲜不久,铸剑工咋能没有师,离开剑邑我去哪边?”
高容一开始还哭笑不得,好好的学艺过程用得着唱大悲调吗?到最后几句才有点明白。听那边声音哽咽哭出声了,只好退回来。
家丁们也模糊听到些,有心软的还湿了眼睛,眼巴巴看着高容。
高容清清嗓子吩咐:“去回报土司老爷,确实是阿筌。马上派人去松川坝找阿亮耶,就说找到阿筌了。”
撵出师门,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别说剑邑,就是整个金沧,也没有阿筌的容身之地了。
高容又等了许久,谋着阿筌情绪该稳定了,才转回去看,绕过石头却不见人,跑哪去了?
高容忙跳岩石上居高临下,连换几块石头,终于听到北边有金属叩击的声音。冲过去一看,阿筌撅着屁股在挖石头,旁边的背篓满满当当装着泥巴。
“憨娃娃!”
阿筌没想到背后有人,一个趔趄扑下去,下巴磕在石头上,痛得龇牙咧嘴。
“阿——阿容少爷?”
“憨娃娃你搞什么?”
阿筌按摩着下巴,喘顺气才回话:“阿容少爷说过,茈碧湖是浪穹诏旧属、浪剑发祥地,我谋着这里的泥巴和石头有特别之处,挖些回去试试。”
“挖泥巴?”
阿筌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完全没有刚才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一直考虑不同材质的石头与铁水同炼,有不同效果。但忽略了炼铁的炉子,您闻闻这些泥巴,再看这颜色……浪穹诏的铸剑炉必定与金沧不同。”
“泥不同,效用不同?”
“对!”
“再看这块石头……”
阿筌把周遭石头介绍一遍,又要拉高容看南山的石头。
“阿筌,先歇会儿。”
“今天确实热。阿容少爷你怎么会来这里?”
“土司来泡热汤。”
阿筌一听住了手,背起背篓说:“我再去前面看看,阿容少爷你不泡热汤?”
高容伸个懒腰坐到岩石阴影里:“阿亮耶回金沧了,其他人说话没趣,我只好一个人转转。”
一听阿亮耶先回了,阿筌暗吁口气,放下背篓坐过来:“那我陪阿容少爷冲壳子。”
“不过我已让人去把阿亮耶追回来,有那老倌儿热闹得多。”
阿筌不自在地整理背板:“那个,我……”
高容忍住笑不再逗他,直接问:“为什么逃走?”
“我没有逃走。其实……你晓得。”
“不晓得。”
“阿亮耶怎么说?”
“他怎么说没用,关键是他怎么想。”
“啊?”
“你半夜逃跑,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责罚了你,把你撵跑的。”
“天,咋整成这样,根本不是……”
高容讲完管家和阿亮耶的搜索经过,看阿筌自责而倔强地闭紧嘴,冷笑着下猛药:“你用逃跑来帮阿铭?让土司分心来不及追究阿亮耶?”
“小的错了。”
“教不严师之过,土司会按律责罚流云师傅。”
“不……”
“大胆。”
“求阿容少爷饶恕……”
看阿筌只跪着磕头,阿容晓得自己不点明他是不会说了,于是叹气:“我早就发现你在这儿了,也听到你唱曲子。”
阿筌吃惊地看着他,额头满是泥土,被汗水一冲,脸上又脏又花。
“因为流云师傅撵你,你才逃跑的?”
“我没想到会给阿容少爷惹麻烦。”
“坐过来说话。”
阿筌撩起衣襟擦把脸,有点萎缩地坐到阴凉处。“阿容少爷,我真的,我硬是鲁莽,给阿容少爷添乱了。”
在阿亮耶来大理前,流云师傅在本主庙前告诉他,说阿筌不听教诲总是自作主张,必须撵出师门,否则自己无法专心铸剑。阿亮耶劝说无效,于是带阿筌离开几天,说好若流云师傅改变主意,就托马帮带个信来,阿亮耶则照常带阿筌回剑邑,撵出师门一事只当没提过,但直到回金沧的头天,阿亮耶问遍所有金沧马帮,都说没有流云师傅的信,才晓得流云师傅是定了心要撵走阿筌。在族长权威日渐衰落的今天,阿亮耶也无法压制一个铸剑师的决定,于是那天下午,无奈通知阿筌不用再回剑邑。
“那晚你来我屋里,为何只说阿铭的事,不说这个?”
阿筌擤了擤鼻子,哑声说:“不敢让阿容少爷烦心。”
“我去跟流云师傅说说,他不敢不听。”
“师傅心意已决,我也不可能再进他家门。”
高容先以为阿筌自行离开是迫不及待要去剑邑求情,可听阿筌的意思,是不愿再跟流云师傅了,不觉奇怪:“你师傅对你不好?”
“师嫫当我亲儿子,是我不听话。”
“定是你老跟师傅对着干。”
阿筌垂下头。
“我早叫你安心当铸剑工,少七想八想。”
“晓得。”
看阿筌又是一副满口应承的赖皮样,高容气不打一处来。正要训诫,听到下面人声吵杂,是家丁们等不住来找自己了,于是吩咐:“跟我下山去。”
“可——可是……”
“再敢乱跑我打断你狗腿。”
下到营帐,高容让人给阿筌准备吃的,才去土司处回话。阿筌忐忑不安吃了两片烧饵块,旁边的仆妇家丁有同情他的,就说些俏皮话逗他开心,他
10、10、离开剑邑我去哪 。。。
也笑着应和,但终究不踏实。
那天听阿亮耶期期艾艾说出流云师傅的决定,阿筌当场蒙了,在院子里游荡许久才醒神——撵出师门,这是流云师傅的口头禅,哪晓得这回他却当真,一次做绝!
阿筌第一念头是去找高容求情,高容说话流云师傅不敢不听,可到得高容屋里,说着说着浪剑,话题就先转阿铭头上去,阿筌见阿铭的事情让高容十分为难,自己的请求再说不出口。那夜他跪在地上东想西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谋着那么多铸剑工都在铸剑呢,自己也可以开炉铸剑啊,说动就动,当即跑浪穹诏旧地探访炉泥和炼铁石。这两天忙着挖泥巴,歇脚时愁绪上来了就哭一场,哭完又爬山找石头,根本没谋到自己的离开造成那么大动静,还连累到高容名声。现在真是悔恨不已,只盼赶快见到阿亮耶,拜托他老人家去土司跟前求求情。
11
11、11、镜潭水一样清澈 。。。
“憨娃娃,你个憨娃娃!”
阿筌跌坐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为土司没生气就万事大吉,见到阿亮耶才搞懂什么叫“撵出师门”。
“你不能再在剑邑待了,以后也难学什么手艺。我去跟小石桥的族长说说,希望他们能容你回去。回去就好好盘田过日子,以后生了儿子不要再让他学铸剑,你们家跟铸剑啊,都是孽缘。”
阿筌抱住阿亮耶的腿大哭:“阿亮耶救救我,阿亮耶你有法子的,救救我救救我。阿铭哥救救我,阿铭哥!”
阿亮耶不忍推开他,背过脸擦了擦眼角。很勤快的娃,可惜没缘啊。
阿筌哭得累了,抽泣着收了声,颓然坐地上。
正安慰阿筌,阿亮耶听到那边有人叫自己,于是交待:“阿铭你照顾好他。阿筌你乖乖待着不敢再乱跑,惹怒了土司,你阿老阿爹都要受责罚。”
阿亮耶绕出去看见高容,于是默默跟着高容走,到得避人处才停下。
高容先尊称一声“阿亮耶”,才和风细雨地开口:“流云师傅为何逐出阿筌,你可晓得?”
“回阿容少爷,我们都晓得流云师傅一直嫌弃阿筌,但阿筌心灵手巧人又俊俏,阿嬢们喜欢他,流云师傅媳妇也调和他们师徒关系,这些年打打骂骂混了过来。没想到这次流云师傅来真的。”
“一直嫌弃他?”
“阿筌吧,就是脑子太灵,不按师傅教的做,老东想西想。”
“不踏实?”
“他……有自己的主张。”
高容看阿亮耶欲言又止,忽然想起鹤行剑的所谓新工艺,随口道:“流云师傅喜欢尝新哈。”
“不是流云师傅……”
“怎么?”
“其实是阿筌瞎整的。守炉子是苦活,但阿筌抢着干,我们都说这个娃娃硬是要得,后来才晓得,他偷偷往炉子里掺东西,有时候运气好,出来的剑纹还能看,有时候就……流云师傅这些年怄了不少气,生怕阿筌坏他的工艺,这次下决心不敢再留这个徒弟。”
“铸剑师的工艺都是师傅世代相传吧?”
“是。”
“那第一代铸剑师的工艺从哪里习得?”
阿亮耶不晓得高容为何这样问,金沧剑传承自浪穹诏是人所尽知的啊。
“阿亮耶想必晓得,浪剑发祥地是巴谷山,与剑邑相隔两百里,不同山水不同理,多试些新工艺也好。”
这是摆明了要保阿筌。土司一向惯侍阿容少爷,阿容少爷的意思就代表土司意思,既然阿容少爷要保阿筌,那自己就得换个想法意思意思了。“阿容少爷,铸剑工毕竟掌握金沧剑的工艺,流云师傅不该自作主张撵人,我谋着让所有铸剑师研判一下,看撵走阿筌可合适。”
“你说撵他可合适?”
硬是背时,以前就没听过铸剑师撵铸剑工,偏自己当族长时出现了,还碰上个喜欢插手的高家人,流年不利啊。
高容再问:“如果铸剑师都不同意撵阿筌,而流云师傅偏不要他,如何?”
“只要别的铸剑师无异议,他可以留在剑邑。”
“可能转当试剑工?”
“试剑工得童子功,当年他来拜师,试剑师测试过,他不适合。”
“那就给他个炉子铸剑。”
这阿容少爷啊,轻轻巧巧一句话。“阿容少爷,阿筌年幼尚未成亲,不能单独开炉。”
“那就难为阿亮耶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