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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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靖的眼睛润湿了,视界模糊,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那又何止是十倍?雪城,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朱靖忽然弯下身躯,竟然不避秽臭,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
这时下人来禀报,时辰已到,宾客俱都到来。太君嘱王爷前去相府迎亲。朱靖直起腰,凝视着侯雪城半晌,轻轻替他穿妥衣物。摸摸他汗湿的额头。然后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也不再多交代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范芦冷眼看着朱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动情可怕的后果,仍然甘之如饴。冰心诀练得越高层,其反噬的威力越大,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先是失去武功,然后五感皆失,内脏腐败,经脉断裂,全身瘫痪,然后开始呕血。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的起。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这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
范芦始终无法想像,爱一个人,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要怎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从容就死。宫主……真是太傻了。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抚摩着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色斑点的脸庞。
”宫主,你永远是我的宫主,这篇冰心补遗,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除了你,我不承认任何人。念给你听后,我便毁去它,以后,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宫主……,我从小看你长大,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
他终于流出眼泪。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认为他有野心,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
他的确有着野心,想要得到傲神宫,但这理由的出发点,其实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已。如果失去他,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对侯雪城的感情,他仰慕,敬爱,甚至戒惧。却还有一种如同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的念着。
”吾乃傲神之初祖,立宫迄今四十年余,恃神功名大静,捭阖于天下,旷无敌手。《大静》行功需以《冰心》作佐,“不惊不,无情无欲”,方无走火入魔之虞。
行此《大静》,必由七岁始,无心无虑、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方可持守行修。此童之根骨悟性,亦需上佳,且切为至要者,乃“至情至性”四字为求。
修习者若违此要义,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以吾之修为,亦无可违也。
吾今逾八十,终悟此中深义。《冰心》为《大静》之基,《大静》为道门之功,然则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耶?吾惑也。倘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则何必切以至情至性之童修习之?
修练至终是何境界?无七情之惑、无六感之张?此竟为道门寻觅不得求之至途?吾不以为然也。
文末附者,乃为吾悟得之精义。以吾之根基,或无法达于彼径,冀有缘者识之,持守修习,此乃为吾之所愿,并希吾徒,俱以此修法为砺。兴许此番补遗,得觑天人妙境耶?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朴归真。
范芦缓缓念完以后,十指微收,手上的薄纸已经燃起,瞬间成灰。”宫主,待你大去,我以十年为期,有了承继之人,必将跟随而去,冰心诀便从你我断绝吧。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和您一样处于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朱轩,我也不会让他练至第五层以上,能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
范芦俯下身躯,用自己的脸去摩擦侯雪城的脸孔,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你当真便如此一睡不起吗?下两个时辰后便是朱爷大婚的吉时,你可知晓其中的道理?”
他缓缓的道:”当他大婚以后,事事便要以妻子为重,与她敦伦,爱她护她,同她生养孩子。即使王爷还爱你,也再不能光明正大的对你好了。”
”我不知晓王爷这么做究竟对是不对,他是完全为了你,想要得到另一半的灵药,但是宫主,这样真的好吗?你起来说句话啊……宫主,起来骂我一声放肆吧?”
忽然之间,他眼中热泪涌流出来,低落在侯雪城的脸上。流连许久,终于唤了侍女前来守候,毅然出门而去。
侯雪城其实并未失去所有知觉,他只是不能动,无法说话而已。朱靖的温柔细语,范芦的悲愤陈词,他都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中。
朱靖大婚,他总要结婚的,他是王府的独子,皇帝的宠臣,怎可能一辈子不大婚?但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变化,侯雪城从没细思过,朱靖一向是属于他的,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从没分给别人过。
这时,宾客大都已经齐聚。
虽然离屋子很远,但是前庄的鞭炮、锣鼓,及人们嘈杂的语声,仍然隐约传来。
侯雪城心思开始紊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想撑起身。方微微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惜惜已经守候了四个时辰。这时看他清醒,不禁大喜。「侯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老天长眼。您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把王爷急死了,摇您也摇不醒。」
侯雪城默然点头,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从没有杀掉朱靖那天起,便已准备承受这种苦果。他定了定神,感觉自己所躺的床帐换了,空间的气流也不太一样。这不是朱靖的寝室。
他终于开口,声音黯哑而不可辩。「这是哪里?」
「这是后庄的别院,最近府里的客人多,王爷怕惊扰您,伤了身子,所以将您移至别院静养,究竟清静一些。」
侯雪城在她的服侍下半坐起身,「我没事,让他好好招呼客人。」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已吃力的喘息不已。
惜惜服侍他喝了药,他已倦极,但仍苦苦支撑,两婢都知道他在等谁,惜惜心酸,柔声道:「公子睡一会吧?」
侯雪城轻轻咳嗽,「你去将我那本札记拿过来,顺便将笔砚一齐拿来。」
「公子,你不能再写了,这样耗费心力,您的身子会……。」
「去拿来。」侯雪城的声音暗哑,几不可闻。
两婢无法,惜惜只好替他拿来,替他捧好书,怜怜则捧好笔墨。
侯雪城拿着笔沉吟着,他双目已经不能视物,手腕也僵硬,只能凭着尚存的触觉辨识纸张的方位。吃力的移动手腕书写。要以最精简的字句将本身所有武功记录在札记上是颇困难的,他慢慢将一个章节写完,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怜怜急了,「爷,您休息一下吧,累坏了怎么得了?」
侯雪城放下笔。这本札记,是他半生来武功的结晶,他已经无法再替朱靖做任何事情,瘫痪形同废人。等自己死去以后,能留给朱靖,对朱靖有用处的,也许只有这个了吧?他冷冷的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酉时了。」
侯雪城点点头。他虽不语,但两婢心知他正等着朱靖。但那人今日是不会来的。惜惜在心中呐喊,今天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公子您是盼他不来的。
男人都是如此负心薄幸吗?明明爱的是一个人,却可以违背良心去娶另外一个,王爷怎么对得起为他散尽功力的侯公子?
侯雪城却彷佛心情很好,他一向寡言笑,但今天却破例对她们微笑,「外头好热闹,鞭炮和锣鼓声连后庄的这里都听的到。」
惜惜小心翼翼的问:「公子觉得吵?让婢子去将窗户阖上。」
「不用,若我不是病着,也想去凑热闹呢。」
惜惜黯然,不明白侯雪城说这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