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袖_-名相-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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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被那些嘴碎的太监宫女传遍朝野四处。
他们虽然不敢偷听,但他们也有眼睛看,可以任凭自己的想象生造出无数个版本来──除非提前采取措施,一个是将所有知情人处死,一个是以帝王的权威恐吓他们必须只字不提今日之事。
前者,最残忍却最安全;後者,只能保证於这个帝王的生前。一旦在他死後,难保没有更多也更神秘的流言四处传播。
古人将联床夜话视作美谈,然而好歹是穿了衣服的,俞序轩却是全裸,仅此一个“裸”字,加上之前的解衣事件,足以引发人们无数的想象。即使俞序轩醒来不找他拼命,声望亦会大大地受损。皇帝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俞序轩没有撒八琛的张扬,他之遭忌,全因他的地位与配享太庙的声望而已。如声望受损,再剥去相位,定然翻不出大浪来。
不过,皇帝却没有想到,如果他真要处置俞序轩,大可以选别种方式。皇帝虽无惧名声,可对付区区一介文人,这样大动干戈,总嫌太过。
只是,被俞序轩本能的寻求温暖般的动作所惑,皇帝也没介意偶尔逞一下手足之欲,著实亲了好几下,也几乎抚遍那具光滑修长的裸体。
比起隆庆帝熟悉的种种美女,相爷的手感,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绝好,勉强够一句别有风味的评语吧。
隆庆帝想:无论大哭或大骂,甚至扬言要哭太庙向先祖皇帝告御状,都比现在的反应有趣吧。俞序轩现在的反应,根本就是没有反应。裹著锦被一动不动端坐於御榻之上,面上表情无悲亦无喜。
隆庆帝终於无趣了。他抬起御足,绕过寝殿外的花木,步入了殿内。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俞序轩身形修长,虽然裹著锦被,但表情镇定得就像穿著最华贵的长袍一样,施施然跪迎圣驾。说话的口气,也与昨晚相府里并无二致。
“卿平身吧!”隆庆帝其实并不介意俞序轩冲上来找他拼命,但俞相就是俞相,当此境地,仍然冷静自持。
俞序轩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虽不敢奢望成为真正的政治家,不敢渴求生前美名,但他也有唯一的追求:死後配享太庙。这是瑞正帝的遗诏,但,即使有遗诏,隆庆帝才是现在的皇帝,圣旨一下,所谓的遗诏也会变成一张废纸。况且又出了这样的事,如不设法补救,即便他今日死了,也会因群臣的一致反对而失去配享太庙的资格吧。
“微臣昨日不胜酒力,失礼於君前,万望陛下恕罪。为保朝廷体面,请皇上下旨,赐臣一死吧。”
“哦。”隆庆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斜眼看向俞序轩虽是从所未有的狼狈,但披著锦被亦不难看,反而自有一份从容的潇洒。或许,这就叫宰相气度吧。不过虽然赐死,算是遂了皇帝的心,可再仔细一想,也许这正是俞序轩的聪明处。
一个不甘受辱、被皇帝赐死的名相,想必死後更会成为汉官们的精神领袖。用一死换得千古流传,岂不更胜於配享太庙?对汉人的一切,必须防患於未然。
隆庆帝说:“卿乃何言?昨日实是朕一时疏忽,致卿受辱,朕心实不安也。”
俞序轩只是嗑头恳请道:“皇上,臣乃宰相。宰相岂可如此失礼君前,请赐臣一死!请赐臣一死!”
在那张平静的脸上,隆庆帝无法看出他是真地想死亦或作假,却越发觉得赐死,倒是便宜了他。隆庆帝说:“其实卿不必担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必介怀。”
俞序轩忽然抬头,直视皇帝道:“谢皇上金口玉言!”
“朕……”隆庆帝忽然明白了,脸上一时冷了下来,说:“俞相好手段呀,想杀光朕这寝宫中的奴才麽?”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谢皇上的金口玉言。”俞序轩趴在地上,不住嗑头。额头都渗出了血丝,殷红。隆庆帝却只是看他,不发一语。
俞序轩真地是有些绝望了。即使他聪明过人、学富五车,不过为人臣子者与帝王的较量,原就是极度不对等的较量。他想从皇帝手中扳转此局,难矣!
终於,隆庆帝用冰冷的声音说:“如此甚好!不过,朕亦有条件。”
“条件?”这下轮到俞序轩愕然了,他从不知道一个帝王需要同臣下谈条件,因为不必要,帝王想要臣下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直接强取了来。“臣愚驽,不明圣意,请皇上明示。”
隆庆帝现在想著的却是一些不甚健康的情色镜头。蓝眸极冷地一笑,极简短地说:“伺候朕,私下里。”
俞序轩脑子里嗡地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皇帝仍然不放心他,提出这种变相的羞辱条件。皇帝甚至不需要真地做,只要他答应了,一辈子便别想抬起头来。心灵的束缚,更甚於绳缚枷锁。
皇帝是想要用这种彻底的折辱,换取一个用得放心的宰相。
俞序轩心思电转,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如果不答应,他今日便难逃一死。虽然方才他口口声声请皇上赐死,但实际上,他并不想死。人死了就什麽都没有人,虚名对死去的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而配享太庙,是唯一的例外。
那是他对唯一真正欣赏他、重用他的瑞正帝的回报。因为瑞正帝生前,他只看到了瑞正帝的酷烈,没有看到瑞正帝真性情一面。他从未真正忠心。直至瑞正帝驾崩,遗诏大白於天下,他才发现,今生已无以为报。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做不到;儒家说士为知己者死,想必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吧。
俞序轩说:“微臣答应皇上!”
皇帝残忍地一笑,叫:“来人呀!”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上来。皇帝呶呶嘴,示意他们伺候俞相更衣。然後说:“俞相昨夜辛苦了,这便跪安吧。”然後转身走了。
“是,皇上!恭送皇上!”俞序轩知道,皇帝这一走,摆在这处寝宫的所有太监宫女面前的,就将是血淋淋的屠刀。皇权之下,人命贱如蝼蚁。
俞序轩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是自私了些。看著几个对他身上的锦被,私下里交换暧昧眼神的小太监尤且稚嫩的脸,颇不是滋味。
名相 正文 名相 7。
章节字数:2575 更新时间:09…04…04 08:07
上百太监宫女的鲜活生命,换来了俞序轩的保密。头几个夜里,他睡不好,时常做恶梦惊醒,与锺爱的妻子一墙之隔,却始终无法触碰到。
如果不是为著死後配享太庙的荣誉,如果不是因为直接向隆庆帝辞去相位亦有可以预料的危险,俞序轩真地不愿如此。他虽非清官,但亦非视人命如草芥的贪官。上次的事情虽是皇帝的预谋,可毕竟是他自己的有意设计,才剥夺了这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
後来,俞序轩终於能安睡了。原因无他,真正能让这些人命消失得无声无息的是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权,同为皇权下的牺牲品,他实不必歉疚。如果有歉意,死後自有那等无间地狱惩罚他的罪。
虽然与皇帝有约在先,但皇帝一直没有传唤他。俞序轩也不以为风流自赏、性好渔色的隆庆帝真会将他如何,那个约定,说白了是一个手段罢了。如一条枷锁锁住他的自尊。
只是,隆庆帝恐怕高估了他,他并不以为自己需要有自尊那种东西。所谓的自尊,在他身为宰相,却决意不做政治家而只做执行人,在他“入御书房凡十载,竟无片功可见於纸上,留传史书,可见其著意怠政处”时,便几乎消失了。
他所求的,不过是平平安安地在百年後於太庙内陪著瑞正帝一块儿吃冷猪肉。
或许自以为把柄在手,隆庆帝最近看俞相倒不是那麽提防了。而或许正是不再戴有色眼镜看人,他这才发现,俞序轩此人不惟才干出众,且精力过人,其每日的工作量几乎四倍於撒八琛,三倍於伍惟勤,甚至於也两倍於他这个皇帝。但凡的往来公文,或代圣拟旨,皆举笔即成,甚少修改。
隆庆帝虽也精力旺盛,但那是自小弓马娴熟,打熬得十分好身体。如果不是他明知俞家诗礼传家,不可能使自家子孙习那等武夫的粗野浅技,恐怕皇帝要怀疑俞序轩是否也有武技傍身了。
隆庆帝明知道为帝者无须与臣子争胜,但他生性自负,头几天便加大了自己的的工作量,有意与自己的臣子一争长短。然而几天下来,隆庆帝就觉得吃不消了。其实他的才华未必逊於俞序轩,然而俞序轩天性温和,吃得苦,耐得琐碎,仅此一点,便不是做惯人上人的隆庆帝可比的。
隆庆帝虽然忍著怒气,但越忍越觉难以忍受。他自小顶著神童的光环,及长後又文武双全、诗书风流,处处占尽上风,一旦在与区区臣子的暗斗里落了下风,便心有不甘。
隆庆帝让新换上的贴身小太监去俞相府传旨,旨意不见於纸,唯一字而已,“刻”。
俞序轩听到小太监的传话,便立刻明白了。
所谓“刻”者,乃是一个亥字加一个刀字,亥乃亥时(注:亥时,又名人定、定昏等,是现在的21时至23时),刀者属金,北属水,西属金,金乃是西方。推算皇帝也不想让私会宰相的绝大丑闻被外人知道了去,所以这西方不可能是皇宫西门,而只可能是京外西郊。再加上此乃小太监所言,亥加言,刀是说他该皇帝的东西得还了。刀者还有刀斧之意,乃是说如他不去,恐有斧钺加身之祸。
区区一个“刻”字,竟然传达出如此多的含意。俞序轩不禁冷笑,隆庆帝这是自负他非服不可麽?
亥时,京外西郊。俞序轩青衣小轿,准时赴约。
他不敢走得太近,离得有段距离时,便离轿,让所雇的轿夫回去。他自己往前走得不远,果然看见远处的小山坡上一处草亭挂著纱灯,隆庆帝在几个大内高手侍卫的拱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