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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伞骨温如寄-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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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赐白原本失落的目光又重新欢喜起来,“不如小钟师傅也一块来吧。正好,暮归楼上干娘新煮的梅子酒正好熟了。”
  暮归楼。
  云宣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为酒,也为人。
  钟檐不嗜酒,来暮归楼的次数也是寥寥几次。
  “小白,你的客人,老娘自然会拿最好的酒来招待。”老板娘一身藏青的衫子,布巾裹头,眼角细微的皱纹依稀可以辨别出当年的姝丽,别的女子总是奋力挽留时光,她却嫌时光太过漫长,恨不得转瞬白头。
  “嘿嘿,干娘,还是你对我最好。”少年嬉笑,活像只撒欢儿的小兽。
  老板娘打掉冯赐白乱晃的手,“别拍马,你也不小了,还没个正形。”她斟了酒,又上别桌去招呼了。
  楼外头的雨细细密密的下着,落了地,便是哔剥乱跳的白珠。堂前隔着珠帘,却是驻唱的歌女,伴着牙板细细唱着,听不真切,大概是某个词人昨夜谱的一阕新词。
  酒杯里酒光荡漾,三分醉人,七分却确是看着便是一枕南柯。
  “听说了没,边关局势又紧张了。”
  “打,还打,苦的还是老百姓,这几年的生意又难做的许多,特别是北边的生意,更是半点沾不得。”
  “听说了没,我家京里的亲戚说,朝廷有意迁都呢……嘘——这话说说就算了,别往外传。”
  这些年来局势连年恶劣,胡狄如狼似虎,去年那幽州一役打败以后,连千里之外的江南都受了波及,本来这风月场所不谈政治是约定俗称,可是总有好事者忍不住扯几句嘴皮子。
  江南一夜鱼龙舞,不见边塞寒鸦回。
  申屠衍听在耳边,脸上却是不懂声色,手里夺过钟檐的酒杯,便是一干二净。
  酒到酣处,那曲一首接着一首,唱完了这一首,却是戛然而至,过了一刻,隔着珠帘,却是另一歌女抱着琵琶上来顶替,她拨了几声音,琴音清澈,必是不俗。
  那歌女才开嗓,便听到了酒杯落地的声音。
  两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到了钟檐逐渐苍白的脸,他的嘴半张着,却怎么也吐露不出那几个字。
  申屠衍意识到不对,稳住他的情绪,说,“她不是表小姐。”
  钟檐却跟没听见一般,摇晃着站起来,七魂少了三魄,囔囔,“小妍……”
  那时候,小妍还这么小,她总是爱粘着我,跟个跟屁虫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她总是说,表哥表哥,我发现了一个好有趣的事情,你要不要来看看,虽然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她又会说,表哥表哥,你看,我有一个好有趣的泥人,借你玩,虽然我很多年前就不玩泥人了……这么小的一个小东西,仿佛一捏就会碎掉,可是却固执的像头牛……那是小妍,她的声音我总不会听错。
  她说,表哥,我没有亲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等我及笄,我不要十里红妆,我只要哥哥能够送我出嫁。
  我的小妍,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子。
  可是她却没有活到那一年,就寒杏早凋了。
  “那是干娘从隔街的花楼上请来的歌伎,是不是钟师傅的亲人,请她出来看一看,便知道了。”冯赐白拍了拍胸脯,“我说话,干娘总会依我的。”
  梨园有梨园的规矩,那女子似乎是新入行的,说了半天,才低眉,怯怯应了一声。
  钟檐和申屠衍等了许久,才见珠帘拨动的声音,那姑娘静静地站在帘子前,低眉螓首,容貌被雪白斗蓬遮去许多,只能看到她弯月般的眉眼和鬓角的青丝。
  却也足以一顾倾城。
  “小女秦了了。”姑娘作了个揖。
  钟檐看着这个姑娘许久,看得连姑娘的脸也是半烫的,怯怯的开口,“听说我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人?”
  钟檐笑了,摇摇头,“你不像她,她不及你好看……她是个容貌普通的姑娘。”

  ☆、第二支伞骨·起(下)

  “你不像她,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钟檐道。
  杜素妍生于五月。
  正是花色妍丽的季节,故名之。
  可是她却长成平和中庸的模样,不够娇憨,不够伶俐,相貌也算不得出众,甚至及不上小户人家的女儿。
  可是眼前的姑娘却是一副扶柳西施的模样,和小妍那个笨嘴拙舌的丫头实在没有半点相似。钟檐不免有些失落。
  “被人这样心心念念牵挂着,想必是一个福泽深厚的女子……自然不是了了可以想比的……”秦了了脱下披风,放下琵琶,问道“那位姑娘,先生是找不到她了吗?”
  钟檐哑然,叹息着回答,“是的,再也找不到了,即使穷尽此生。”
  秦了了愣了半响,很快明白回来。
  原来已经不在了。
  “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做这个营生?”钟檐又问道。
  “乱世浮萍,何谈归处。奴记事时便被人从一家卖到下一家,早就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卖到下一个地方,甚至不知道最初叫的是什么名字……”秦了了柳眉微蹙,面露悲戚,好似乱世风雨里沉浮的一朵黄花,那神情竟要落下泪来了。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论贵贱,终归是有人会牵挂着自己,就算不知道,那个人,总是在未来的路上等着的。”
  她听了话,默不作声,低着头,拨了几声琴弦。
  琴音清澈,想必是个行家。
  “谢谢先生的话,萍水相逢,便是一场缘,我便为先生奏一曲。”
  众人纷纷示意点头,秦了了抱起琵琶,也坐了下来,弹的便是便是那首申屠衍今早在梦中听到的《伊川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
  一曲终了,申屠衍和钟檐,甚至是冯赐白都有些痴了,说起来秦了了唱得不算顶好,是比不上京城里上等的乐伎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唯有这一次,听到了无奈和悲凉,钟檐默然,心底竟然萌生出浔阳江头迁谪之感。
  秦了了弹完这个曲子,就听见楼下有小厮在催促她赶下一个场,秦了了作了个揖,匆匆赶往另一个地方。
  世事便是如此,好不相干的人,遇到了,掉一滴泪,喝一杯酒,唱一支曲,转身离开,却依旧是谁也不认识谁的,谁也不曾走到谁的心里。
  陪君醉卧三千场,却诉不得离殇。
  钟檐喝了这样一顿酒,心里不痛快,灌了几杯就开始有些犯晕,尽管申屠衍在竭力阻止他喝酒,但是最后还是有些醉意。冯赐白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要派人送他们回去,申屠衍却坚决的拒绝了,只是一个人搀扶着醉鬼,就往回走。
  到了后来,钟檐软趴趴的身体都靠着他支撑,他看着他烂醉如泥的模样,索性背起来,一步一步走着。
  这样一来,便空不出手来打伞,反正雨也不大,索性便让雨丝淋个淋漓。
  雨水潇潇,擦过背上男人的脸盘,冷丝丝的有些痒,他努了努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就在申屠衍的耳边,可是他却没有听清。
  一路上,钟檐时而呜咽,时而呢喃,他才能把这些不甚清晰的断句拼接起来。
  钟檐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杜素妍。
  申屠衍一愣,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背上的醉鬼又说,我这一辈子见过最混蛋的人,就是那个……申屠……
  申屠衍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象到背上那人脸颊醺红咬牙切齿的模样。
  申屠衍觉得很奇怪,明明是成年男人的体重,可是他背上的男人却突然变得很小很小,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趴在他背上的小男孩。
  永熙三年,北靖拓跋氏于和谈中公然撕毁盟约,拓跋三皇子拓跋凛帅旧部卷土重来,顷刻间占领边陲十余州,边陲重染狼烟,一时间,战况扭转,劣势骤显。
  东阙城中,却仍旧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
  那一年是钟檐买了申屠衍的第二年。
  按照时间来说,他们依旧在假装谁看不到谁的。
  他们在玩一个游戏,心照不宣。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假装谁也看不到谁。
  自从那一次他们打了一架之后,钟檐对这个面瘫少年的认识又多了白眼狼,仗势欺主的名头,恨不得立即赶出去,可是又想着就这样赶出去,可是太对不起自己买他的那些银子了,不伺候个十年八年的,岂不便宜他了。
  于是钟檐一边让管家把脏活累活尽数压在这个少年肩头,一边不断对自己催眠,他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于是他果真看不到他了。
  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便形成了这样奇怪的对峙。
  当面瘫少年日复一年的挑水砍柴,当钟檐每一日和京城里其他的官宦子弟插科打诨,毫无交集,就这样时间便过去了一年。
  到了来年春天,春闱在即,礼部尚书看着自家的小儿,个儿竹笋似的向上蹿了一头,学问却没有丝毫长进,只想每一日把他关在屋里,把四书五经拿个漏斗灌入他耳里。
  钟檐气结,却也没有办法,他本来答应着和他的朋友,去东阙城著名的销金窟须尽欢去见识见识的,那时的钟檐狐朋狗友一堆,其中与林翰林家的公子林乾一与王都统家的少爷王坤最是玩得开,他们都比钟檐大三四岁,便撺掇着钟檐去见世面。
  正是半大的少年,血气旺盛,最是把义气放在眼里。如今去不成了,心中分外窝火,只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到了傍晚,夜逐渐黑起来,他忽然,他听了墙外草丛中有几声猫叫,钟檐起初不以为意,但渐渐觉得那叫声实在是诡异,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年头,开了窗,却看见围墙后面那两个虎头虎脑的脑袋。
  “钟檐,快……快下来。”
  钟檐苦恼,“我被老爹关在这里了……没法去了。”
  “不如我们在这里甩一条绳子,你沿着绳子爬下来。”瘦杆子林乾一提议。
  钟檐把屋子里的布料的东西,桌布,布帘都用上,还差一节,对着胖小子说,“坤子,你把裤腰带解了,接上。”
  胖少年果断捂住了裤裆,却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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