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温如寄-第4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申屠衍一怔,他刚才在金殿上见到他时,也是颇为惊讶的,年岁似乎是与萧无庸毫无关系的,十多年的年岁容貌居然没有丝毫改变,但是自己早已从少年长成了这副模样,他应该是认不出来的,想到这儿,恭敬的道,“萧相有礼。”
萧无庸也笑,“刚才出了殿,也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恭贺,陛下如此看重将军,委以重任,恭喜将军了!”
申屠衍默默不语,他在军队里养成的性子,素来不知官场应承,许久才挤出一番说辞来,“多谢陛下抬爱。能为营下兄弟平反,已是陛下最大的恩赐了。”
萧无庸又看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那蒙蒙夜色中参天的古木,“将军刚才一直看着这颗树,可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还是将军以前也见过这样的树木,才引起些旧事思绪来?”
申屠衍心中一冷,眼眸中已经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但仍然笑了,“萧相大人说笑了,我生于边陲,后来又驻扎边陲十余年,从未进京,又怎么能够目睹着宫苑繁华呢?”
“哦?那倒是我多想了。”萧无庸道,“不过将军一提,倒是令我想起十多年的一位小友来。”
申屠衍顿时觉得耳边一声闷雷,夜风掠过,竟将对方的声音分裂成无数回音,不断回荡反复。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面上仍然只是弯了弯唇,“萧相的小友想必贵不可言,天色也不早了,卑职就不多叨扰了……”
萧无庸却继续说下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初遇见他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游历于祁镧山下,积雪封山,没有看到雾霭松林,却只是目睹了一场杀戮,我便是在那个时候看到那个孩子的……那可真是个倔强的孩子,枯树皮一样耐磨的性子……”他讲到这里,不禁抬头望了望,见申屠衍没有反应,问道,“将军常年驻守边陲,想必知道祁镧山下的奴隶场?”
申屠衍面色僵了一下,很快道,“知道一些,祁镧山下有大大小小的奴隶作坊,奴隶在周遭抓捕游儿圈养,饲养他们成狼。萧相说的杀戮,想必是这群奴隶在猎捕肉羊。”肉羊非羊,而是经过的富商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不错,可是这一次的肉羊却不是寻常的百姓,而是身带弩弓的身高马大的胡狄人……”
申屠衍沉默不语,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谁知道萧相话锋一转,“都二十多年了,都有些记不清了,讲个故事都不通畅了,小将军莫要笑我,也不早了,皇上还要找我议事呢。”
他看着萧无庸笑得淡然,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为了说一段故事,讲一段经历。他想不透萧无庸说这样的话是为了什么,也只能朝着他行礼送行。
萧无庸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道,“陛下赏下的府邸,似乎和原杜太傅的府邸很近呢。”申屠衍没觉出味来,那广袖朱袍已经消失在这冥冥夜色中。
申屠衍惘然,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等到出了宫门,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他走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崇明殿,而是废太子的停鹤居。
车马粼粼,马车一步不停的穿越东阙城的大街小巷。
而此时,广袖朱袍的朝中泰斗正在叩开许久没有开启的宫门。
停鹤居隐于荆木深处,于别处的富丽堂皇来说,实在朴素简陋的可以。它命名为停鹤居,据说是应为前朝之时,这里果真是圈养了许多丹顶鹤的,后来城池崩催,鹤踪不在,却是仍然叫这个名儿。
他进门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到任何宫人行走,因此静得可怕,许久才看到了一个宫装女子,正拿着锄头刨着土儿,将细小的种子往土里播种。
萧无庸疑惑,依着她的妆饰,却分辨不出是太子的妻妾还是宫娥来,一时也找不出何时的称谓,“小娘子,借问大皇子何处?”
女子抬起头来,想了想,指了指一道偏门,然后又埋下头去。
萧无庸沿着幽径一路走着,尽头是一扇木门,映在木门上面的身影颀长而消瘦,他进门前,方才看清了废太子李昶的模样。
那是一个异常消瘦而苍白的青年,十成继承了仁宣皇后的美貌,却看不出当今陛下的半分模样,正坐在案桌前研究一本古籍。
他行了礼,李昶却没有因此而答应他,他一连唤了好几声,青年才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先生过来看看,这画上的驯鹿是否真的是李钟隐的真迹?”
萧无庸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幅画许久,摇摇头,“是不是后主的真迹,臣不知道,可是臣却知道,殿下的画卷在宫外,大好河山的卷轴正在徐徐展开……”
李昶一愣,绕过萧无庸的身体,看见刚锄了土的小姑娘站在夜色的亭廊中,慢慢掩去了猫一般的眼神。
☆、第七支伞骨·起(下)
天已经全黑;华灯繁星将整座城池笼于一种晦暗不明中;站在很远处的山顶上;也可以看到这灿若明珠的不夜之城。
最富饶的土地;最璀璨的文化;最温和的季风。
——关外人心心念念想要踏足的地方。
申屠衍到达自己的府邸的时候;略惊讶了一下。萧无庸说御赐的府邸离杜太傅的故居很近;其实岂止是近;分明是当年的杜太傅府;只不过封了原来的门;而重新开了一个门来。
出来相迎的是一个老翁,“将军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姓郭,以后,也便是将军的管家,将军有什么吩咐?”
申屠衍望了望那宅院,那牌匾仍旧还挂着青斋书院的,不由得蹙了眉,郭管家便道,“这里原是老杜太傅的府上,老太傅获罪后,一直是小人在打理,小姐这么多年也不回来,后来逐渐荒废了,老太傅是个有学问的,宅子里藏书很多,渐渐有人上门求书,老爷在时常说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老奴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书院了,如果将军不喜欢,小人马上派人重新布置……”
申屠衍看了一眼古宅,想起了一些往事,会心一笑说,“这样就很好。”
杜荀正的宅子,他也是来过几次的,那时,他跟在钟檐后面,钟檐少年心性,总是跑的没影,他就像影子一般跟在他的后面,因此,他对这里也不是不熟悉,所以,他自己逛了一圈,找了一间厢房,睡去了。
一瞬间灭了灯,空荡荡的宅院如同一张细密的网一般,将他的记忆和意识包围在其中,窗户突的自己开了,他猛地坐起身,觉得青冥天际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是你回来了?
他无言以对,命运总是强大的出乎意料,他没有想过,会是他,以这种方式,代替钟檐回来。
长夜漫漫,与废太子的停鹤居相比,六皇子的寝宫却是通宵达旦,灯火通明。
夜相对于白昼存在,是因为他更有包容性,白昼没有办法见光的东西,可以平平安安的曝于琉璃灯火下,隐秘而安全。
六皇子的脸上仍然带着笑,从金殿上下来就一直带着的笑容。
他努力回想自己今日在殿上的表现,完美的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早上朝堂上的事,现下京城内外都已经传开,他们戏说着大晁朝的六皇子是如何将一个身居卑职的武将迎上殿的,又是怎样将虎符托付给他的,如果这是一场戏,他必定是最赤胆忠心的那一个。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个年纪与他略长些的青年人,眉梢隐约有故人的神采;他握着时,长着老茧的手心的温度;他交出兵符时皇帝温煦微笑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他一步一步踏上的白玉台阶,是薄冰也是深渊……他都记得。
如今,他终于可以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透透气。
“到底不过是一个臣子。”他苦笑着,心中却一直了然。
君臣父子,他心中分明。
白日里他维持那些表情,几乎觉得脸都要僵硬了,似乎花了很长久的时间才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十余年来,生于草莽,长于战场。与其说是深宫里长成的皇子,倒不如说是荒原里长成的野兽,善伪装,富有攻击性。
年岁逾久,他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渴望战场,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申屠泠奚,那是一个他的父亲和百官连提也不屑提的名字,草原部落族长的庶女。
百官皆知李胥是大晁的六皇子,申屠泠奚却不能是他的母妃。
皇帝一直知道他是知道当年的缘故的,那个异族女子携满腔仇恨而来,却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和一个令人唏嘘的背影……之后他是如何辗转进宫的,连当年的老嬷嬷都记不清了,却说起来也是三十多年前的爱恨了。
况且整段故事里只有恨,没有爱。
他看着周遭的宫殿里灯火渐渐暗下去,知道是宵禁了,忽的一只燕雀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边。
浑身纯白,头上有杂色,不像是宫里的鸟,就是在东阙城中也是少见。李胥脸上却没有惊讶之色,他慢慢抓起鸟,解开绑在脚上的竹筒,抽出纸条,展开。
他看着白纸上的疏疏的几行,戏谑的勾唇一笑,然后用内力将纸条震得粉碎。
静谧的夜里忽然飘起了雨丝,因为夜色浓重,只有落在了脸上,他才察觉。那些飘散的纸屑到了明天都会统统不见,而他,通过它们,却听到了千里关山外的声音。
——局已摆好,君敢来否?
君敢来否?
是试探也是邀请。
第二日清晨醒来,才发现下了急雨,土壤和草木都是潮湿的,昨夜天黑着,他也看不太清,现在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居然只剩下了三两个下人,大概都是与郭老沾亲带故的,所以才留下来了。
“将军,要不我去招些家仆回来?”老管家有些诚惶诚恐,毕竟让新晋的官员住这样的房子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申屠衍淡笑,“这样就很好了。”反正也是住不长久的。
他望向远处,那荆木从中有褐色的半截木头露出来,他走过去,看了一眼,竟是一只小小的木鸢,在岁月的侵蚀下褐迹斑斑,他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