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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应天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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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回过神来,坚定坚决坚毅地一拍桌子。吼出一声“大”!

廖谨修失笑,缓缓说道:“你今晚是真跟这大过不去啊,我打赌,肯定是小。”说罢示意小厮揭了筒子,众人一看便傻了眼,四个红通通的一点加上一对板凳,正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蹩十!

“啊──”沈约往椅子上一瘫,“谨修你忒地和我过不去!”任晖哈哈大笑,这可是此次回来最大的收获,今儿这热闹没白看。廖谨修更是得意,折扇一敲,颇有深意地向人群中一个角落瞥了一眼。任晖顺著他眼光望去,却真正惊到了──

太子!

既然微服出行,自是不打算张扬,任晖定了定神,见太子面露微笑,便也不多话,继续在一旁看戏。太子不同於其他皇子,向来住在东宫,此时虽然没到宫禁,时间却也紧张,太子难道经常外宿?更麻烦的是,任家二爷是飞雪楼总管这件事虽非众人皆知,却也不是什麽秘密,这位爷若在自家地盘出了什麽事,可是天大的罪名。

他看来粗豪,却并非愚钝之人,估量到此中有内情,只是他在边疆待得太久,对於京师情势不熟悉,也不敢瞎作判断。看来今日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当下要紧的是要保护好太子安全,却又不能泄了他身份。念及此处,任晖向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忙上楼请总管去也。

任晖心头有顾虑,太子的心情却极是愉悦。他此番来本就是想借机跟任家走动走动,没想到任炜棠没见到,却撞上了任晖。任家长年掌管枢密院,在军中一家独大,又正是他的手始终伸不到的那片空白,想二弟之所以嚣张,不过是和京都守备师的任炜方交好,如今他但能笼络上任晖,便不用畏惧朝中任何势力。

谨修的算盘拨得响亮,只是太过幼稚,直接跟任晖打交道,不比转著弯儿笼络任家更有效?太子如是一想,心头大是快慰。

秦枫、迟君等陪太子出行的人却不是此般想法,这两人品级虽然不高,但在朝任职多年,经验可比太子丰富得太多。任家深蒙圣眷,向来无事求人,也就无需和朝中人士多打交道。任老爷子身为枢密院正史,却一直称病,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上过朝,圣上却仍没让他告老,无疑是要将这位置留给任家的下一任主儿。这朝堂上没人不想和任家搞好关系,可也没人敢太接近任家,因为大家都清楚,手伸不到,是因为圣上不给伸。照说依任家地位早该功高震主,可这些年圣上对任家恩典不曾稍减,任晖地位更是节节爬升,太子想笼络任家固然无可厚非,可万一任家出了事儿,而且是在那事儿之前──

正是席中众人各自思量的这当口,沈约忽地大大叹了口气,“也罢,明年小爷就陪你丢趟人吧,谨修啊谨修,逼著屠夫去读书跟逼著兔子吃老虎有啥区别,你也太狠了点儿吧。”

廖谨修一乐,道:“安仁你也真逗,我可没说你兔儿爷。”众人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沈约臊得脸通红,鼻孔里呼噜呼噜地直喘气,“小爷今儿个手气不好,不玩了。”说罢将身上剩下的碎银子抛给了那胡地美人,趁她傻乐偷亲个嘴儿,跟任晖打个招呼便施施然下了楼。远远地只听得一句“维维,改日再来请你吃酒──”

任晖不做声,跟太子和群臣拱拱手,也不知怎麽一晃身,便跟著沈约走了出去。

人说南市热闹,直似夜夜元宵。从飞雪楼所在的後街往北走便是寻常人最爱逛的烟袋胡同,沈约在人群中穿梭来去,不急不慢地逛著,在每个摊子前头都要逗留好一会儿,也不买,只一样样地把玩,每次站起来要走时老板都是欲骂不骂的婆婆脸,他也不气,憨喜一笑,接著往前转悠。任晖远远地缀著他,一路听得小摊小贩直叹气,都道那沈公子看来俊秀可喜,却是个傻的,听得他肚中直恼火,他们自小就喜欢逛南市,沈约为人宽厚,花钱又大手大脚,也不知在那些小玩意儿上洒了多少银子,也不知这些人的良心进了什麽肚子,背著人这麽说嘴。

越想越胀气,抬头一看,沈约正在个套圈的小摊儿上被人刁难,他赶忙跑上去,“怎麽了?”摊主一骇,“又是你们俩?不干不干,你们上次骗了我那许多东西,这次决不能再让你们玩。”任晖听得糊涂,“我什麽时候骗过你?”沈约却嘿嘿一笑,拽著他离开。“喂,讲清楚啊──”任晖心下郁闷,他麾下兵士尚且不欺民,难不成他什麽时候欺负了这小老百姓不成?”

看走得够远了,沈约放了他袖子,“忘了吧?上次我们来逛的时候,我跟豆哥儿老套不中,你等得不耐烦,嗖嗖嗖,花三个铜板便把人家宝贝全套来了。”
任晖恍然大悟,不禁好气又好笑,“诶,我想起来了,不就是豆哥儿房里那小瓷猫吗?这点粗制滥造的东西,又那麽多年了,也亏他还记得。”沈约笑得打跌,“你自小什麽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在乎他那点,对他可是心头肉,更何况那天我还打碎了他一个笔筒,只怕化成了灰他也认得的。”
“还说呢,一看平时就没好好念书,功夫尽花在这些地方了。要不我这麽些年没回来,自家下人都不认得,他能认出来?”
“不好吗?”沈约笑笑,不做声了。任晖皱眉,沈约这点真让人没办法,你一说正经事,他就变成了锯嘴葫芦死不开口,要不然就直接溜之大吉。脑海里思忖几种开口方式,最後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昨天干嘛不见我?”
沈约耸耸肩,“没的讨打啊,就知道你还气著。”

任晖莞尔,会读书又不是什麽坏事,他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沈约对官场如此排斥,宁愿偷偷跑到城外看书也不去考个功名。“我气你作甚?当时打了你也只是一时情急,谁叫你瞒了我这些年,害我一直担心沈叔揍死你?”看沈约还是默不作声,以为他担心明年大比,又道:“你文章写得极好,明年春闱必中的。”

沈约气煞,“你还翻了我书房?”任晖笑骂,“你那什麽狗屁书房,几十根湖笔白得跟纸似的,沈叔特意给你买的松烟墨都没用完一个角。”

“那也轮不到你说道。”沈约撇撇嘴,“再说我什麽时候说要中了?”

任晖面色一沈,“男子汉大丈夫,总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做人的道理我讲了千万次,就算你贪懒顽皮,总不能这句都没听进去。这次是你赌输,就算我从中作梗,你来找我便是,可这事儿你答应廖谨修了,总要愿赌服输才是。”

“我说去考,又没说一定要中。”沈约白他一眼,“还是老样子,恁地认真,无趣死了。”任晖轻敲他额头,“既然做了就全心全意。再说,就算你对光耀门楣造福百姓没半点兴致,也要顾念著沈叔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为你的事操了多少心。”

沈约抚著额头,总觉几分羞辱,任晖敲的不重,可他好歹十八了,像个小娃儿一样当众被教训,没地丢人,当即回他一句,“我要当了官他更操心,再说,你怎知他是为我操心?”

任晖气极,不怒反笑,“你道这越春城里那许多官宦子弟,有多少父母能和沈叔云姨一样,亲手抚养事事关怀,婚事前程,哪样不由著你性子来?”他说著心头一梗,别过头去。路旁卖炸年糕的小贩以为遇上主顾,连忙道:“这位爷,常常新出的年糕?芝麻酱辣酱随便挑。”任晖摇摇头,刚想向前走,却被沈约拉住了袖子,“借我五钱银子。”

“我哪有那麽小的?”任晖愕然,从怀中摸了锭五两的小银给他,沈约不接,示意他掰块小的下来,便自顾自地跟小贩聊起来,“老板,能让我试试吗?”

小贩摸不著头脑,又不敢得罪主顾,问道:“诶,公子爷想尝个新鲜?”沈约笑眯眯地点头,极其顺手地接过锅子和年糕串。小贩原本准备问他会不会炸,却发现沈约比他做得还顺手,不由地瞠目结舌。任晖立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掰下的五钱银子递给了小贩,小贩颤声道:“太多了,总共四串,一钱便够啦。”说著将银子塞进怀里,显是怕任晖再要回去。任晖无语,只笑,看沈约在年糕上涂了酱,递了串芝麻的给自己,叼了串辣的在嘴里嚼著,将剩下两串拿纸袋包了,拽下口中竹签,含混不清地说道:“快些跑回去,得热的才好吃。”

任晖哑然,心头酸楚,半晌才道:“难为你还记得豆哥儿好这口。”沈约瞪他,“什麽话?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任晖郑重摇头,“安仁,你知道我拿你当亲弟弟,所以平日里讲话才不讲究。有些话说得重了,你莫往心上去。”

任晖自幼丧母,与妹妹相依为命,继母虽待他极好,却少相处的机会。如今他到了这个位置,一身事务都得由著皇家摆布,虽说长年征战无暇娶妻,但年岁已长,功劳日高,终是躲不过的。他知道沈约为刚才说的无心之言难过,故而出言安慰。沈约也不接话,只挤挤眼睛,伸手抢他那串年糕,“冷了可惜,你不吃给我。”任晖哪肯给,他比沈约高半个头,一仰脖子,作势吞掉年糕,沈约“啊”地一声,伸手去够,任晖嘿嘿一笑,将剩下一片年糕的竹签递给他,沈约接过,心满意足地吃下肚,顺手扔掉签子,拍拍肚皮,“果然还是要两种口味一起吃才够爽啊。”任晖见状忍俊不禁,一年不见,安仁竟懂事了,再也不是那个要他操心的小娃娃了。

或许从来都不是。

念及此处,他心底又自难过,他宁愿安仁仍像小时候那般淘气,样样都要抢他的,也不要他像今日这般细致体贴、委曲求全。他原本天性旷达,心念既转,日前的气闷也都消隐无踪,温言道:“你是不是真的那麽讨厌做官?若是,我明儿个去找廖谨修,告诉他是我从中捣乱,不会让他难为了你。”沈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说我笨,也不知是谁笨,太子做见证的事儿,怎能反悔?便是胡混,也得去考一趟的。”

“说到这事我就奇怪了,你什麽时候跟廖谨修那麽熟了?他干嘛惦记你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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