驽风行 by 伦琴殿-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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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不出来,只得愣愣斜在椅中,相对无言,沉默久得快要忘记时间,终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软弱的身体站直,伸手探入衣中,取了什么出来。
“三问已完,筱筱明白了。”
朔风看去,那洁白手指微微颤抖,分明握着一块温润翠玉。伊筱筱苦涩垂眼,端详掌中精致的祥兽图案,昔日信物翻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回自己手上,满腔痴心真情,俨然成了荒唐笑柄。
“你总算救过我,我欠你一份恩,如今你毁婚负心,你欠我一份情,两者相抵,就当是扯平了。”
说罢她目光寒洌,突然扬手狠狠掷去。
方盛原已走开,但想起伊筱筱醒来后的愁苦神情,又安不下心来,便折回她房前,不敢冒昧打扰,只好踱来踱去一筹莫展。直到房中传出物器碎裂的清脆乍响,惊得他未曾多想就旋身冲了进去。
“出了什么事!?”冒冒失失地撞开门跌进房内,却被凝重气氛压得乖乖噤声。面前对立的两人丝毫不理他的唐突之举,倒让方盛尴尬得进退两难,目光仓惶躲闪间,就见到四分五裂在地上的翠玉腰扣,不由呆了。
这时伊筱筱一双眼睇了过来,平静之下暗涛汹涌:“方大哥,你既来了,就请做个见证。”
方盛诧异,抬头看去,只见她脸色苍白,话中有着决裂的断然,字字清晰得掷地有声。
“从今日起,我伊筱筱与朔风再无瓜葛,恩断情绝!”
回屋的时候,看见吩咐照看的婢女端着漱洗水盆从门口小心地退出来,见了他,躬身行礼道:“殷公子醒了。”
闻讯朔风忙进屋去,却在进入的刹那放轻了动作,慢慢反手关上门,走向卧室。殷子幽单薄的身躯就包裹在柔软的素色长衫里,长发未束坐在床上,听见声响才转过一张宁静的脸,回头望来。待他走近的时候,他低声问道:“筱筱怎样了?”
在床沿坐下,朔风安抚似的微微笑答:“她很好,早已醒了。”
殷子幽宽慰地点了点头,突然发现朔风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像在思虑什么。刚想询问,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她退亲了。”
殷子幽有片刻失神,自己对这消息的反应并不如想象中激烈,心头的滋味却说不清,惊愕的,惋惜的,愧疚的,还有一丝丝,庆幸的…
朔风看他讷讷无语,清秀的容颜透露着不经意的迷茫,又担心他的脑袋里胡思乱想,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便轻轻叹道:“她怨的是我,你别多虑,明日我谴人送你回幽冥阁罢。”
“…那你呢?”
“没有大少爷的命令,我是不能回去的。”
面前的少年皱起了眉,似要反驳,最后渐渐别开头去,若有所思。朔风觉得心中压抑,也不再多说,叮嘱了他几句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去,就在迈开步子的同时,一股力量突然拖住了他的左手,虽不重,却努力地坚定地,牢牢拖住了不放。
诧异地回头,正迎上一对漆黑眼瞳,瞳中惶惑的波动荡漾着千万情绪,紧张得几乎就要逃开。
殷子幽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只知道在意识到他要离开的一瞬间,手像不属于自己控制一般直直伸出去,不曾多想毫不犹豫地,捉住了他。所以当那惊疑地眼光落下来的时候,他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晓得握住他的手,握紧了不想松。
在喉间盘旋多时的话,此刻什么都不记得了,脑中一片空白,启了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小声道:“我不回去。”
朔风愣了愣,又在床边坐下,看不透他的心思,才要问什么,却听到他的声音更轻了,几不可闻:“你若不回去,我也不回。”
因这句话,男子的眼中突然有了猜疑,黑色瞳仁不复一贯的从容镇定,微微惶惑地晃着,不确定地出卖着情绪。这样小小的紧张看在殷子幽眼里,却稍稍宽下心来。
“我不知我有什么好。”顿了顿,他浅浅一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子幽?”
摇头阻断了那人隐忍不住的疑惑低唤,他道:“过往之事,已是过往,若你依然不弃,我应允,陪你这一世。”
朔风此时明显听见自己胸膛里渐渐激烈的搏动声,一记记直撞在所有的冷静从容上。一种感觉,仿佛从针尖锐利的一点,不断扩散晕眩,恍惚想起初出茅庐的少年时光,第一次面对江湖风云时那颤栗的兴奋感,现在,一样的兴奋不安,却是手足无措,无措得连太阳穴都在微微发烫。
因为熟悉的声音,轻,而淡定地这样说着:
“朔风,我想…我对你,应是有情。”
刹那有某些东西蓦然就绽放在最柔软的地方,烟花一般如梦如幻,朔风觉得自己什么也无法思考了,殷子幽就在身边,执着他的手,望着他的脸。行动已比知觉快无数倍地紧紧抱住了苍白的少年,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去一般用力抱着,生怕这就是一场烟花一场梦,转眼便会消逝无踪。
就这么抱着很久很久,那人应是被他勒痛了,却也不支声,出奇温顺地靠在他胸口。朔风慢慢将头抵到了他的发上,头挨着头,确认似的一点点摩挲着,然后低而悠长地叹了一声,呢喃道:
“子幽,子幽,我等你这句话,整整十年。”
殷子幽着了一身素净衣衫,不急不徐走在园子里,像是怀着什么心念,落步沉稳。
在一方池子前他寻着了要见的人,伊筱筱正坐在池边平坦的太湖石上,手中抓着碎饵,怔怔望着水里聚集起来游窜争食的红锦鲤鱼出神,突然听见背后动静,她回过头来,刚好与来人打了个照面。殷子幽见状,躬身作了个揖,伊筱筱却没料着是他,不由愣了一愣,便听他道:“子幽是来辞行的。”
脑中忽然闪过某个疑问,错愕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暗自嘲讽。他要走,那人怎可能呆得住,自己却还在指望什么?冷冷一笑,伊筱筱侧过脸去,朝池里撒了一把饵,稍稍平静的水面又细微翻腾起来。
“要走的,总也留不住。”
她一语双关,殷子幽并非听不明白,喉间一堵,突然接不上话来。伊筱筱又道:“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念昔日恩情,朔风悔婚,我已不再追究,你无须担心。”
一番言辞犀利,殷子幽也不恼,摇了摇头,正色道:“朔风之事确已无法挽回,若我强加解释,也无意义,但此事,殷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以偿罪过。”
伊筱筱闻言一声冷笑,转头狠狠看来:“好个以偿罪过,谁稀罕你的交代,我伊筱筱落魄到这般地步了么,居然要人施舍怜悯!”
她咄咄逼人,殷子幽却叹道:“我不奢你原谅,但我也有我的坚持,欠你这许多,是还非给,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只愿,你能少些悲伤。”
伊筱筱转怒为愁,忽不言语,静默了许久,唇角微微扯起一丝寞落,眼神哀如秋水。
“…少些悲伤?我只愿,与你们此生再不相见。”她淡淡地别过头,:“你走吧。”
须臾,耳畔响起轻缓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很快就听不见了。伊筱筱知道他已离开,平静地望向身侧的池子,一把一把的饵撒下去,无数涟漪里红色的金色的鱼影穿梭不停。明明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眼泪,却冰凉地淌了下来。
抬手抹去,眼眶里又流了出来,再抹,再流,一直抹,一直流,直到再控制不住的,捂住脸痛哭。哭得脑中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察觉身旁有什么东西探了过来,伊筱筱猛地一惊,抬眼看去,竟是一方干净白帕,握着白帕的手,似有些忐忑地颤抖,但依然坚定地,伸在她面前。她诧异地顺着手臂望上去,那张圆润福态的脸上,满是忧心关怀。
意识到自己涕泪满面的模样,她接过帕子掩去狼狈,讷讷道了声谢。方盛更是不好意思,脸上一红,立刻移开视线,挠了挠头,把手里一个纸包递了出去,伊筱筱不知那是何物,心下疑惑,接了过来,只听他结结巴巴道:
“我…那个…我看你这几天精神不好,我不聪明,不会哄人开心,也没什么用…我,我记得你爱吃桂花糕,便买了些回来…”
方盛越说越脸红,伊筱筱越发惊讶,忙打开手中包裹,顿时甜香四溢,晶莹的糯米糕缀着金黄的糖桂花,看起来煞是诱人。她只觉心中一动,刚止住了泪水,又如泉涌。
谁又料想得到,同是在身边的男子,一个曾弃她不顾,让她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一个却舍命相救,在她痛哭流涕的时候,为她买安慰的桂花糕。
方盛见她突然又哭,也不知是哪里惹了她,立马慌了手脚。
“你莫哭啊…这,这…教我如何是好…”
伊筱筱摇摇头,凄然道:“你真傻,为何对我这么好?”
方盛一愣,脸上慌张神情缓了下来,却难得地沉了声音,叹道:“又何必问我…我虽傻,你也不是一样?”
这一问,伊筱筱答不上来,只是垂了头不语,一瞬间,脑中似有什么念头千回百转,又似空白一片未曾思虑,久久之后,她怅然一笑,伸手拾了块桂花糕,一口咬去,入嘴芬芳。
是啊,傻的,又何止她一人?
午后的粼湖波光荡漾,一种初夏慵懒的气息在幽冥岛上肆意弥漫。
白衣少年面容冷俊,站在窗前,任手中信鸽展翅腾空,然后细细阅着指间一页薄笺,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丝弧度。身后传来一个沉润声音,带了几分惯有的嬉笑:
“谁的飞鸽传书?”
“是师父。”
“哦?难得难得,不知红老前辈有何指教?”
“无他,不过是游手好闲,做了些红娘月老的事情。”少年转身,对着屋中某人道:“只怕过不多久,你那大总管就该捎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