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千丞-花开有时,颓靡无声-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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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转过身来,眼泪顺着脸颊奔涌,眼神却是空洞,“爹……是……怀恩抢走那……账本的?”
金老爷点点头。
“这都是……计划好的?”
“都是计划好的,早在……哎……别浪费时间了,天快亮了,你们从密道离开,马匹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走。”
“什么?”
小宝抹了一把脸,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魂魄一般,“我不走,我闯的祸,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了,咱们是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
金老爷狠狠刮了他一耳光,“你这时候胡闹什么,你以为你还是少爷,由得你任性!!招财进宝,带他走!!”
小宝往后退去,大吼道,“我不走!!我不走!!!!”
金老爷回头吼道,“招财进宝!!”
两人身形如影,一瞬已经出现在小宝身侧,招财点了他穴道,进宝把人抗到肩上就要往住院跑。
天刚微亮,杂乱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明亮的火把将暗淡萧条的金府一下子又照得明如白昼,穿着朝服的兵士从正门方向鱼贯涌入。
金夫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招财进宝也傻了眼,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还是背一个人走,根本就不可能。
进宝忙解开小宝的穴道,拉着他就往主院跑,只要到了主院,进了密道,还是有望逃出去的。
小宝却挥开了进宝的手,推了他们一把道,“你们快走吧,带着我你们跑不掉的。”
进宝拽住小宝急道,“少爷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我全家的命都是金家给的,我……我……”
小宝跟他推搡不已,硬是不肯走,招财看着渐渐缩小的包围圈,一咬牙,拽住进宝道,“进宝,我们走,否则都走不掉了,少爷,我们会回来救你的,等我们!!”
进宝知道形势紧迫,和招财一个起跃已经在屋檐之上,回头大喊着,“少爷等我们!!!”
小宝无声的看着他们与追击的人打成一片,但丝毫不恋战,很快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只觉天旋地转,视线一片灰败,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剥落崩塌了,他情愿怀恩临走那一下,让他永远不要醒来。
57
李功祥为皇上亲派的御使,秘密下江南一事,朝中只有几位重臣知晓,金家能在朝廷关注富润商会并排遣李功祥之前就得到风声,已是非常不易,为了能避过灭顶之灾,散银无数做垂死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捞到一间干净舒适的囚室,精良的伙食和客气的对待,以及最后能一家三口呆在一起。
小宝一开始还情绪化的大哭大闹,被扔进囚室后就闭着一双红肿疲惫的眼睛,躺在金夫人的腿上,任金夫人温柔的抚着他的额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眼无神的盯着灰秃的墙面,说,“爹,你讲讲吧,金家到底怎么回事,让我也死个明白。”
而宗政……怀恩,若我今生还有机会见到你,也要问个明白,我金小宝可有半分对不起你,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否则我死不瞑目,上天入地,转世轮回,也要一直一直问下去。
金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用了全身的体力去调整气息,才能缓缓道来。
“叫爹从何说起呢……富润商会,你从未听过,是因为本就是个地下商会,连金家在内,囊括江南财力极为雄厚的五大家,而这五大家,无一是世家,财富都是近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内积累起来的,在新皇初登基时期开始暴富,靠的便是些铤而走险的营生,皇上平定外忧内患四海升平时,我们便想洗刷干净做正当生意,但那时却已经是骑虎难下……”
“我们五家能凑到一块儿发这笔短命的财,就不得不提到江南织造府和当年的皇室内斗兄弟阋墙……”
金老爷陷入了冗长的回忆,脸上透着一种绝境之处反而平静的苍茫。
“当年的江南织造署织造……叫薛巍。”
“薛巍?”小宝讶道,薛巍不就是……
“没错……就是小雨的祖父,薛家的当家”。
小宝的心扑扑直跳,当年他爹表现的压根就不认识薛家,这里面到底都有哪些错综复杂的隐情?
“薛巍,在先皇在位时就已官拜工部侍郎,本就是苏州人,他的长女薛桐恩,你定然听过,当年被奉为江南第一美人,才色双修,远近闻名,后被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看中,皇上登基,薛桐恩成了贵妃,后宫佳丽三千,她只在皇后一人之下,却独得皇宠,于是这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府便交由薛巍监管,江南织造府主要负责皇宫绸缎绣品一类的督造和采买,这是肥的流油的差事,而且暗里为皇上随时密探四省情况,与皇上关系极为亲厚,若不是沾他女儿的光,断然轮不到他。
后来……后来便是史料上寥寥数笔,无非是薛贵妃难产过世,皇上第一子胎死腹中,薛巍年事已高,又奉丧女之痛,自动辞去织造一职,在苏州颐养天年。”
“可事实却相去甚远,金家走到今日这一步,与皇家和薛家这近二十年来的恩怨情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哎……这事便要从先皇佳允在世时说起,佳允帝便如你听说的那样无能,他性情懦弱孤僻,在位十三年不过是权臣掌心的傀儡,一直郁郁不得志,沉迷声色不顾朝政,任凭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亲族玩弄权政,玩来玩去眼看国之将灭了,才算意识到唇亡齿寒的道理,于是决定放弃佳允,推举新帝救国,佳允帝的死,大皇子和二皇子互相指责,至今也说法不一,总之一番明争暗斗,牺牲无数,大皇子上位,二皇子逃走了。
要说这皇室谋权篡位之事,与金家的关系,可以说就起于这祸水红颜。
大皇子和二皇子从小便沉溺于你争我夺,半分都不肯相让,两人的娘家亲族已经斗了半辈子,到他们这一朝势力都已成形,就愈演愈烈。”
“薛巍当年本是二皇子一派的,那二皇子对薛桐恩情有独钟,并发豪言称若是他当了皇帝,薛桐恩定当母仪天下,不想宫廷盛宴上,这倾城绝色被大皇子一眼看中,据闻也是茶饭不思,百般讨好笼络,后来二皇子败北,薛桐恩也只得顺应形势,进了后宫。
二皇子财大势大,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消磨,不久就在江湖上辟了一片天地,朝野中也有心腹暗棋无数,一直伺机东山再起。”
皇上登基后不久,薛贵妃就有了身孕,传闻薛贵妃早已与二皇子珠胎暗结,皇上自然暴怒,将她打入冷宫,皇后一直对薛贵妃怀恨在心,趁机将她害死,皇上得势皇后的亲族居功至伟,在朝中地位撼无可撼,是以无论此事有没有得皇上默许,薛贵妃也是白死。
对外虽然宣称是难产而死,其实当时宫中很多人都知道,那孩子早已生了下来,而且被二皇子的死士带出了皇宫。”
“薛家自然也跟着一落千丈,被夺了实权在苏州安了处闲职。薛巍极盛时,可与朝廷一品大员平起平坐,好不风光,瞬息便跌落谷底,而且他对长女的宠溺更胜三代传单的独子,痛失爱女又仕途败落,顿时一蹶不振。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二皇子找上了门来。”
“薛巍本是二皇子的人,却因软弱贪婪,归顺了大皇子,但二皇子却并未怪他,反而劝说他助他东山再起,为他爱女报仇,薛巍初始是很犹豫的,虽然郁郁不得志,但皇帝顾念旧情,他们一家过的也算安定,他不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去冒险,不想二皇子抱了个婴孩出来,那便是他与薛贵妃私通的产物,据闻得传了薛贵妃的天人之貌,而且还是个男孩儿,二皇子又表现得对薛贵妃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也就意味着若是二皇子一朝功成,这天下也算是薛家的天下了。”
“薛巍虽然没了实权,但在织造府乃至江南的各路商圈,都有诸多人脉,不少人都受过他提拔恩惠,薛巍本人极为精明有手腕,又有二皇子提供的大量金银做敲门砖,很快就通过织造府的各种权势便利,为一些上不得明面却暴利的行当铺就了一条条暗道,又选了当时财力薄弱但势头较猛的几位商贵,以暴利诱之,同他一起经营,那便是我们五家。”
这段回忆对小宝来说,同样冲击太过强烈,他一直以为金家能够发达,靠的是时运,是手腕,是命里注定理所应当,从未想过短短一二十年就能积累几代人都望尘莫及的庞大财富,靠的究竟是什么。
“一夜暴富的感觉……实在太疯狂了,想停都停不下来,何况我压根不想停,你知道爹年轻时就是个粗野的山匪……”金老爷默默的看着他的妻儿,“一直被你外公看不起,直到你出生,情况才稍有好转,我一心想扬眉吐气,虽然知道自己做的都是要命的买卖,可我当年拦山截道的,不一样要命吗,所以我那时是最不要命的,也是壮大的最快最猛的,何况当时有二皇子安插在朝廷和江湖上的势力为我们保驾护航,事情顺利的不可想象,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薛家和皇室的纠葛,而且利欲熏心,也没去想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等到某一天早晨醒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弄出这么大的一个家业了,那时候才知道害怕,皇上年少有为,统定了内乱,抵抗蛮族也凯旋在即,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大刀阔斧的整顿,我们趁乱发了大财,朝廷知道也无暇理我们,但树大招风啊,皇上早晚要开始梳理天下,我们敛聚的财力刚好可以填补国库空虚,到时候必定是头号待宰的羔羊。”
“于是我们开始商量,开始快速拓展明面上的生意,想给自己洗白,可惜暗里的那些买卖牵扯过于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想退,根本不可能,而且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急了暗处的二皇子。”
“期间断断续续,有意无意的,得知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有心串联起来,才幡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