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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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撕下块布递给他。小靳手脚麻利地塞好鼻孔,道:“好了,好多了……恩……妈的,是不是血流得太多了,怎么觉得头重脚轻?”
阿清抱住他的腰,纵到树上坐下,低声道:“是我不好,你别再说了,好不好?”
小靳听到她这么软软的话,总是觉得不对劲,仿佛面对的是另一个人。他往后挪挪,道:“行了,我……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这么……这么说话吧?”
阿清听了这话,慢慢缩回去,道:“你觉得很怪是不是?我……我应该是凶神恶煞的,对不对?”
小靳忙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不习惯……你这样子挺好的呀!哈哈,哈哈……你……你生气了?”
阿清抱着自己的双腿,头枕着膝盖,过了好一阵才道:“没有。你师傅也说我不象个女孩子……女孩子要怎么样?我已经忘了……”
小靳听她口气落寞,想转移话题,便道:“你这个样子怎么不象女孩子?哈哈,别听我师傅乱讲,他自己才不象和尚,剔光了头装装样。那天晚上,我才认识小钰,后来嘛,老黄把我们拉到深山里,逼我教他多阿喏心经……”把后来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老黄如何如何疯癫,自己又如何如何机智应对。当然,关于小钰与自己的事却不能乱说,只说她一开始也是失心疯,后连不知怎么的就渐渐好了。
阿清一声不吭的听他说完,过了好久才道:“小钰……她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小靳道:“我怎么知道?她一会儿说记得,一会儿又不记得,可是记得的事又乱七八糟。哎,我看她的样子,九成九是吓疯的,还是不要记起来的好。她整日里待在车里,要不就待在树阴下,好象随时都想躲起来。”
阿清道:“这就是女孩子吗?”
“什么?”
阿清道:“女孩子的话,大概不会有几个人象我一样,孤身一人跑到战场上去搜寻尸体吧?”
小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阿清已叹了口气,低声道:“瞧我,都想些什么呀。这是命,能活到现在,我却还要抱怨……你救了小钰,她是我的妹妹,也可能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该谢谢你,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感谢。”
小靳道:“感谢吗?哟,那名堂可多了。有钱的当然最好答谢,哈哈,没钱的嘛男的也有卖身葬父的,女的大多以身相许,总归自己良心过得去就好了,哈哈!”
阿清道:“好。”
“什么好?”
阿清道:“……你的情,我总要想法子还的。”
小靳搔搔脑袋:“这么正经……哎呀,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一脸麻木,我说热闹的你笑也不笑一下。”
阿清道:“你怎么知道我一脸麻木?你又看不见。”小靳道:“想也想得出来嘛!你的脸一直都是这样……这样的……”用手在自己脸上比画,可惜阿清看不见,便道:“总之呢,眼睛一定是直直地看着前方,嘴一定是抿着,别人跟你说话呢,你就瞪人,别人给你说笑话呢,你就抽人。”
“小靳。”
“怎么?”小靳往旁边一闪,重心不稳,差点又摔下去,忙抓牢了树干,道:“你要怎样?我……我只是说着玩儿!”
阿清道:“你见过我笑没有?”小靳歪头想了一阵,道:“没有。你会笑吗?”阿清道:“会啊。我会的。我……我在钟大哥、姐姐,在石付、石全大哥面前,甚至……在你师傅面前都笑过的。每一次我都记得很清楚。”
小靳咕哝道:“你也笑得太少了吧,每一次都记得。”
阿清道:“是吗?也许是笑得太少了……但在你面前,明明你讲的话我想笑,可是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呢?”
小靳道:“我怎么知道?我只能说,又不能替你大小姐笑!难道你我八字相克?恩,得找和尚算一算才行。”
阿清幽幽地道:“每次见到你,我就仿佛仍在那战场,满眼都是覆盖着薄霜的尸骸……我忘不了,怎么也忘不了。”
小靳叹道:“你是怎么也忘不了,小钰却是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你们两姐妹还真有意思。哈——”打个哈欠:“忘不了就忘不了罢,反正过去了都是一回事。困了……这样子象鸡一样蹲着,怎么睡呀。等一会我两眼一闭,不摔下去才怪。我还是下去算了。”
阿清道:“你过来。”小靳警惕地道:“干什么?”黑暗中,阿清的手伸过来,轻轻拉住小靳的手臂,道:“过来点罢。”
小靳往她身旁挪了挪,阿清不依不饶地继续拉着他的手,小靳只得不住挪动,一直靠到阿清的身体为止。阿清的手挽着他的腰,道:“这样便不会掉下去了。”
小靳挨近她,老是心虚气短,道:“这……这样就行了吗?难道你不会睡着吗?”阿清道:“放心,我即便睡着了,也不会动的。”
“可是……可是你这样……我会睡不着的……我这个人……怕生……”小靳试着挣了两下,可是阿清搂紧了他,道:“别闹了,我要睡了。”他只好乖乖不动,心道:“她们两姐妹,一个比一个粘,羯人丫头果然厉害。我堂堂男儿,今番是栽了!哎,算了!我要认真争起来,弄得她也睡不好,岂不是又显得我小气了?大不了睁着眼混一夜,也不是什么难事,最要紧不能坠了我汉家气节。”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一心为保气节的小靳已经睡得歪歪斜斜,鼾声渐重。阿清偏头靠在他肩头,静静的听着忽近忽远的风吹树木之声,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睡。过了一阵,她试着裂嘴笑笑,可是脸僵硬得要抽筋,想也想得到这笑容有多别扭,只得叹息做罢。
第二日一早,阿清见小靳昏昏沉沉,怎么也睁不开眼,还出了一身虚汗,摸摸他额头,果然滚烫,知道他是受了伤,夜里又吹了风,起了伤寒。她忙背了小靳,沿着瀑布四周走了一阵,见有两棵大树斜靠在峭壁上,当下顺着树爬上去,沿着河流去寻道曾。
走了不久,遇见道曾也正顺着河来寻她。道曾替小靳把了把脉,道:“是风寒。不过应该不要紧,他体内有股极强的内息,这点小病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倒是这内息是怎么回事?亦正亦邪,阴阳并济,非同小可啊!”
阿清便将昨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道曾听到老黄的那些话,无比震惊,合十道:“阿弥陀佛。他真的是林哀大师么?我的师傅尚未有如此成就,实在令人敬佩。他的话,我当要记下来,日后好生参悟。”
阿清道:“听萧宁说,林晋大师圆寂时也说过一句揭语:佛用一切法,以度一切生。我无一切身,何须一切法。”
道曾淡淡地道:“也不算什么好揭语……不过也难为他了。”他不愿多谈,想了一会儿,道:“小靳的风寒虽然无甚大碍,但他这些伤药还不够,我得再去寻些草药。待会儿如果他醒了,你教他一个法子,让他自己运功疗伤。你瞧着也很憔悴,多休息一会儿吧。”说着教了阿清一段口诀,转身入林去了。
阿清昨夜一宿靠着小靳,几乎没睡过,可是白天她怎么也合不上眼,便在小靳身旁升起火,坐着呆呆地看着他。见他汗流得多了,口唇干裂,到河边打湿了布,给他润润唇。
小靳舔舔嘴唇,忽然呻吟两声,伸手拉扯衣服,轻声道:“小钰……你别怕……别怕……除非我死了……”
阿清一怔。她俯下身,慢慢掀开小靳胸前的衣服——那串红红的珊瑚挂坠分外刺眼。
她伸手抚摩着那串挂坠,渐渐摸到小靳汗湿的胸口,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得急促起来……突然狠狠一抓。
“哇啊!”小靳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只觉胸口火辣辣地痛,低头一看,三、四道血痕清晰可见。他见阿清不知所措地跌坐在一旁,道:“你……你干什么?”
阿清颤声道:“我……我见你做梦魇住了,想……想叫醒你。”
小靳抹抹头上的汗,点头道:“是吗……对……我……我觉得我起来了,可是又没有……一次一次坐起来,一次次又象是在梦里……大概我真的魇住了。那可多谢你了。”
阿清道:“不……不客气。你昨夜吹了风,受了伤寒,可……可得赶紧疗伤才行。”小靳摸着胸口,果然觉得喉咙又干又苦,道:“我不会啊。”
阿清庆幸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自己通红的脸,低着头道:“你坐起来罢,我教你。”当下扶着小靳盘膝坐了,教他运功的法子。示范了几次后,小靳闭着眼照做。阿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兀自乱跳,想:“我干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事……”她站起来,轻声走到一边。
放眼望去,沿绵起伏的山林中,不时有一簇簇或金或红的树叶,突显在苍绿之间,金的灿烂,红的幽深,提醒着观赏的人——夏日已尽,秋意渐浓了。天空也高远得离谱,懒懒的白云依在山头,往上是淡淡的蓝天,再往上,就那么一点距离,颜色陡然就变得深邃。看着头顶深蓝的天幕,阿清忍不住乱想:“这么大一片天,云这么少,神仙们到哪里去了呢?”
记得与小靳初次见面,还是寒意未消的冬末。那个冰冷的早晨,冻僵在血腥的泥地里,自己几乎已经在憧憬什么样的野花来埋葬自己。当被小靳背着艰难前行时,仿佛依偎着一个火炉……就是那股暖意,让自己又活到了现在。
这中间仿佛经历了许多事,萧宁、老黄、小钰,钟老大夫妇,又是萧宁、老黄……然而又觉得只是一瞬,再度与这个小混混相遇,已是秋天了。
阿清心中感慨,下一个深冬,或下一个初秋,或下一个下一个深冬初秋……会是谁在自己身旁呢?
小靳的下巴上,已经冒出一层密密细细的胡碴,他也不再是小孩了。过几年,也许会长出粗粗的胡子,再过几年,也许会长得象爹一样,再过十几年、二十年,也许会长得满脸都是胡子,不过也说不定只长出长长的山羊胡子……谁知道呢?自己会见到吗?大概不会罢?阿清想着想着,抱紧了自己,生平第一次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