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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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回得已是极重,苏轻涪怒极反笑,那笑却是看不出丝毫的笑意,冰冷得直渗进人的心脾。
“皇上明明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能……”
“父皇,不就是能了吗。”
薄如蝉翼的窗纱,明透如冰根本抵不住夜色的侵袭,那浓浓的夜色丝丝缕缕渗到他的面上,阴沉而晦暗:“一个谢流岚,朕就做了整整三年的傀儡,所以,朕不希望再有人对朕指手画脚。朕希望您能知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所有的臣民听的都是朕的旨意,他们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还是得愿意,母后。”
最后那一声母后在罗迦低沉的音色中,唤得轻若柳絮,却是重如石锤狠狠的击在了她的心上。
“你,你这个逆子!”
手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由于力度太大,连着茶盏都被震得当啷的一跳,那染着凤仙汁液的长长指甲,“咯”一声轻响,生生断在了漆红的案几上。
装载着无限凄楚的声音穿过了灯火夜色,直直的刺入了他的耳中,可是被明黄龙袍裹着的身躯,依然大步离去,没有在回头看上一眼。
苏轻涪猛地倒在了榻上,全身的气力都仿佛被抽了去。
这就是命吗?当年她费了那么大的心机,用了那么多的手段,终于还是没有拆散他们,他们终究是无可避免的走到了一处,这到底是祸是福……
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皇位更加稳固。
罗迦回到乾涁宫的时候已经午夜,刚刚提起了绣着团龙章纹的下摆,要迈过高槛,守在门畔的宫人已经跪下了身,回禀道:
“皇上,夜熔郡主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哦?”
他心头一惊,想不出夜熔有什么理由能够的深夜进宫。
他步入了宫殿之时,正看见她安静的坐在椅上。
她依旧是一席全黑的衣裙,长长的罩纱衣摆拖曳在金砖的地面上,仿佛是乌色的河流一般蜿蜒。只在鬓角别上了一朵雪白的绢纱花,似乎对他的进来毫无所觉,直到身旁随侍的宫人轻声俯身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她才起身缓缓俯下了一礼。
因为黎帝的亚父过世,宫中按例撤下了红烛,殿角深处一双龟鹤烛台上,粗若儿臂白烛,燃了太长的时间,烛泪堆积如羊脂白玉,垂累而下。
她面上的蓝色胭脂钿花,在烛火的昏黄里微微的浮动着,肌肤的莹白和描绘的碧蓝混合成某种淡漠而残忍的美丽,冷极而艳。
他的不悦再一次加深,这样轻忽傲慢是即使谢流岚在世也不曾有过的。
可是罗迦依旧放缓了语调,俊美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她一般,只是淡漠如水。
“御妹连夜进宫,有什么要事吗。”
“臣妹是想向皇兄请辞,臣妹想遵从家父的遗愿,把他的棺柩早日送回幽州安葬。”
罗迦皱起了眉,有些吃惊,夜氏这近乎逃避的行为,是他绝对没有预料到的。
“你下去吧。”
这话是对随侍的宫人所说,那宫人迟疑了一下,看到夜熔微微颔首,才躬身退了下去。
不悦,加上细微的恼意,化出了淡淡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夜熔,朕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请皇兄示下。”
她殷红的唇,挑起了一抹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纤细得水葱般的指交叠在玄色的群上,眼低低的垂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呈现淡青色的眼睑上投下深重的影子,微微的颤动着,好似那恍恍烛光的细微。
“朕要纳你为后。”
她似乎一愣,终于抬起了面容,他这才看清她的眼。
墨色的眼,有着琉璃的色泽,很美……那是一种失去了神采,枯涩的美丽……
寂寂的仿佛一池毫无生命的湖泊。
他一时间愣在了那里,直到她轻唤出声。
“皇兄?”
“……朕……希望你能明白。”
沉默了一下,她垂下了玉颈,温柔而认命的淡然出现在那张绝美的面容上。
“臣妹明白,但是臣妹要守孝三年。”
“好,那就以茶代酒,庆贺朕与你的连理之约吧。”
心中莫名的充斥着喜悦,他拿起了案上的茶盏,捧在胸前,她却只是含着那抹笑意,纤细的指放在身前纹丝不动,依旧淡淡的端坐在那里。
“怎么不高兴,连茶都不愿意喝吗?”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恼怒再也无法压抑,他入鬓的眉紧紧蹙起,揶揄的开口:“亚父归天,难得御妹还有心情描金绘钿,是不是不太合乎礼数,还是夜氏的女子都是这样任意妄为惯了。将来,御妹就是这六宫的统率,有些事情还是以身作则的好。”
她却是缓慢抬起头,略带吃惊的看向他,有着墨琉璃的眼睛里带着水光一般的色泽,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皇兄不知道?”
“知道什么。”
“臣妹的眼……已经看不见,自两年前起,因为一场奇病,就已经失明了。”
琉璃色的眼睛温柔地弯起,露出近似哀伤的微笑,发上的白色绢纱花,在摇曳的烛光之下闪动着奇异的辉光。
他骤然一惊,狠狠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依旧波光流彩只是毫无焦距的眼,一种被尖刀割裂的痛楚在胸中蔓延开来。
“奇病……”
“是的,奇病……眼下的蓝色昙花,原本是当年为了救治施以针灸落下的疤痕,父亲为了掩盖疤痕,特意从北狄请来巧手艺人,纹刺上去的。”
她略带空洞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辨悲喜。
奇病,让他回想起自幼时几次中毒,那时对外宣称的也是奇病。
“是朕唐突了。”
缓慢的闭合了一下双眼,压下心中的吃惊还有莫名的痛楚,明知她看不见,他依旧下意识的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宫廷历练,他不再是率性而为的孩子,压抑情绪,伪装出其他的情绪,已经便是他最拿手的伎俩,现在,也一样。
“皇上折煞臣妹,请允许臣妹告退。”
烛火下她赛雪的面容,有着楚楚可怜的赢弱,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起身来到她的面前,缓缓的抬起手指,想去抚摸她白皙胜雪的面颊,最后,指尖迟疑半晌,还是没有落下。
不知为何,他竟然惧怕这样的碰触,他隐约的觉得,仿佛一切都已经偏离了轨道,朝着他不能预知的方向发展着……
于是,那手指落了下,亲自执起她的手臂,感觉她一抖,却没有挣开,然后她温顺的在他的搀扶下步出了殿门。
“朕……很期待三年后的大婚。”
“我,也很期待夜氏和皇权统一的日子。”
她淡然说道,无法似乎也不愿看到他眼里不知是真是伪的柔情,低下自己乌色的头,深深向穿着金色龙袍的他躬身行礼。
然后,在随侍宫人的搀扶下,她被侍从们包围着向外走去。
宫人手执的莲花灯,可以看到她依旧低垂着头,玄色长长的衣裙,拖曳着在灯光下舞动似的影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他呆呆的站着,胸膛里莫名的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法想,却觉得混乱不堪。
自己朝思暮想到心脏都为之疼痛、无论做了什么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得到的权力,终于实至名归的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他理当欣喜若狂,可是不知为何看她波澜不惊,满不在乎的绝色面容,他的心便觉得空落落的缺少了什么。
黑暗中那最后一点光亮消去时,身后的宫殿深处隐隐传来了更鼓之声。
三年后,康念五年,夏,瓜州驿馆。
进京完婚的队伍,被连日的暴雨耽搁在了瓜州。
瓜州驿馆是一处幽静的院落,平时只用来接待贵客。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古雅有致的,窗畔的庭院落里,疏疏的种了几株芭蕉,此时宽大的绿叶已经是伸展得盎然。
午后;夜熔坐在窗前,窗子是开着的,听着雨声似乎渐渐的稀疏下去,雨声稀疏细碎的敲打在枝叶间,轻微的声音,点点滴滴,依稀入耳。
“郡主,今天是十五,看样子雨就要停了,听老人们说瓜州晚上依旧会有灯会,据说晚间的灯火通明,看起来特别漂亮。”年幼的侍女不受这连日阴云密布的影响,依旧欢快的说着,过后方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倒了地上:“啊,奴婢该死!”
依旧很大的风势,把堆积的雨珠从庭院之中的叶子上,吹落了下来,疏疏的冷雨落在她的手臂上,接触到肌肤的是一片的寒冰。
安静的坐着,抬头仰望着看不到的天空,她的目中永远是黑茫茫的一片。
让人眩晕窒息的黑,永远无法得见天日的黑,压迫着她的心。
异样的黑,黑到可以听到胸口里心脏的博动、血液的流动,那种黑色可以让人发疯。
而漂零落碎水滴,仿佛是天空替她流下的眼泪。
终于,她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挥了挥绣着金绣的宽大衣袖,淡淡的说:
“无妨,起来吧,我也想去逛一逛,这样子到京城,确实是太闷了。”
“是啊,是啊。”
从地上起身的小侍女,听到她的话欢快的几乎拍手,笑意几乎溢出了大大的双眼。
“不要惊动侍卫,我们从后门出去好了。”
“奴婢这就去准备。”
几乎蹦跳着就要出门,但是到门口处时,小侍女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隐隐约约的昏暗天幕中带了一丝阳光从碧绿的芭蕉间滑过,眩惑着她的视线。
那道纤细的身影,墨色的衣裙,墨色的发,以及伸展向窗外的,是比雪还要白皙的手腕。
仿佛感知到她的视线,夜熔漆黑的眼睛转向她的方向,清幽如深潭,浅浅的眯了一下。忽然风起,雨花飞舞,她便似被包在了狂舞的雨滴之中,衣袖翩飞'奇。书',玄色衬着月色光泽的莹白肌肤,带了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瞬间,小侍女觉得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天地间唯余那乌黑的一双眸,清澈得教人不敢逼视。
夜晚瓜州漆黑的天空,蜷缩在阴云之后得月亮,暗淡的露出了脸,苍白的像是烟华女子的面容。
莫惬怀照例醉红楼的精致房内,一边听着曲,一边等着顾妈妈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