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侠虹-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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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千山咬牙道:“你可知道那仇人不但害我父亲郁郁而终,更令我看到了天下最凄惨的事儿,其时我虽然只有八九岁,但那些惨况时时在我梦中出现,令我一生难安。父亲临终前虽切切告诫我不可报仇,但我心中早就发下毒誓必要手刃仇人。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又怎能放过?”
苏探晴看俞千山蓦然眉竖唇裂,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浑若变了一个人。知他所说少年惨遇必是刻骨铭心,不忍追问。
俞千山喝一口茶,喘了口气,情绪稍稍平复:“幸好待我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虽是自小生活在塞外,但胸中流得总是汉人的血,纵是报仇心切,又何尝甘愿帮蒙古人残杀同胞,一时犹豫不定,索性先假称母亲身体有恙,婉拒了铁湔。铁湔也不动气,只是冷笑道:‘你既然已知道了这秘密,却又叫我如何放心?’听他话中的意思,若是我不答应便要杀人灭口。他不仅身为蒙古第一勇士,更是大汗亲卫统领,手下能人众多,若是真要杀我,亦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虽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可又顾忌着家中老母,只好忍着气请他宽限几天,再考虑一下。铁湔大概也看出我心有所动,就说等几天再来听我回复,辞别而去。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一会梦见少年时的惨遇,一会又梦见帮着铁湔去杀汉人,那些汉人临死前皆是怒瞪双眼看着我,口中一字一句地骂我是狗汉奸……待这漫漫长夜醒来后,已是汗湿全身。我想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受他这般威胁?报仇之事亦无须假手他人,最后终于拿定主意连夜带着母亲远走高飞,管他张朱争霸也好,汉蒙相斗也好,我自寻个偏僻的地方安心奉孝母亲,待她老人家颐养天年后再伺机来中原找仇人报仇……”
苏探晴虽听俞千山如此说,但既已来到中原,想必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忠孝无法两全下才被迫答应了铁湔,心中定是痛苦非常,不由泛起一丝同情,举杯道:“无论如何,小弟都知道俞兄是个好汉子,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俞千山点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本打定主意不再管此事,收拾东西打算当天就带着母亲离开,可谁知尚未行路,却正好遇见了那位传我武功的武林异人。这位武林异人早年大概曾受过什么刺激,将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平日亦总是疯疯癫癫,不时有非常言行,令人难以捉摸,虽传我武功,却说未得师门允许不能收我为徒,坚持不让我叫他师父,可在我心目中,除了母亲外,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他一惯行踪不定,自我艺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只道其云游天下,想不到竟还记得我。我正心头苦闷,便将这件事源源本本告诉了他。而他听我讲完自己的想法后,只说了一句话,顿令我改变了主意。”
苏探晴本以为俞千山被铁湔逼迫下方不得不答应他,料不到竟有这样的缘故,连忙问道:“这一句话能令俞兄改变主意,必是极有道理,小弟愿闻其详?”
俞千山缓缓道:“他告诉我说:练武习艺,或可为害百姓,或可替天行道,虽是同一把刀,却是执在两个人手上。”
苏探晴闻言一震,一些苦思不明的难题刹时迎刃而解。比如他本一直以为若不是因顾凌云的缘故,自己断不会插手到摇陵堂与炎阳道的争斗中来,此刻听到俞千山这句话,顿时犹遭当头棒喝,但觉一股热血蓦然冲到喉头:“此语果真是金玉良言。似我等习武之人,面对是非关头正要有所决断,万万不可一走了之。正所谓铁肩担道义,有些事情原是避无可避,岂能袖手不理?人生不过百年,庸然一生碌碌无为有何趣味?倒不如放手一博,只要活得痛快,功过是非皆由后人评说。”
俞千山大掌一拍:“秦小哥说得好,我知道是这个道理,却不能似你说得这样明白。”他一挑眉,昂然道:“我听那武林异人的这句话,忽觉得心里一亮,茅塞顿开。想我堂堂一个汉子,苦修武功数十年,无论报仇也好,为国为民也好,总要做出一番事情来方不枉此生。若只想着躲避事非,偏安一隅,又有何用?于是,我便决意答应铁湔来中原走这一趟。”
苏探晴凝色道:“俞兄且听我一言:在我看来,铮铮男儿练就一身本事,或是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而还;或是护百姓生计平安,除强扶弱。如此,方不愧‘侠肝义胆’这四个字!”
俞千山深深望着苏探晴的眼睛,伸出双手,一字一句道:“秦小哥不必生疑,我虽答应了铁湔走这一趟,却绝不会做那残害同胞的事情。”
苏探晴看出俞千山心中至诚,紧握住他的双手:“无论如何,小弟都是相信俞兄的。”
俞千山面上泛起一丝感动:“不错,我虽表面上答应了铁湔,暗中却早打定主意,一切相机行事,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绝不会听其摆布。”他长叹一声:“我从塞外一路行来,这些念头藏在心中从未对人说起过,想不到与你初识不过半日,便能一吐心声,真是痛快!”
苏探晴除了顾凌云外,在关中浪荡多年亦难有一个知心好友,想不到无意间在襄阳城认识了俞千山,虽不过半天光景,却已有相交多年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果是造物弄人,不禁唏嘘而叹:“所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年龄的差别,贵贱的悬殊,都不足以妨碍真正的友情。”
俞千山重重点头,两人目光相视,四手紧握,感受着彼此间一份真诚的友谊。
苏探晴道:“四天后便是那振武大会,俞兄有何打算?”
俞千山沉声道:“我听从那武林异人之言,告别母亲与一干兄弟,也不与铁湔一路,独自往隆中行来。我虽是第一次来中原,但自小便常听家父说起中原风光,江南美景,心中早就十分向往。这一路上遍览奇山秀水,更是激起胸中雄志,要做出一番成就来。我在襄阳已呆了几日,暗中打探到不少消息。原来张宗权虽然策划了此次振武大会,但为避耳目,却是躲在暗处并不出面,亦绝口不提争天下的念头,只是借着振兴武道、对付摇陵堂的名目,先将各门各派的英雄集结起来,至于下一步的计划,我却不得而知了。想来总是利用这些武林好汉的力量去做他夺取天下的美梦。而我此次来中原只想结识一些血性男儿,再暗中查访我那个仇家的下落,这天下姓朱也好姓张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苏探晴想起昨晚在那荒谷中偷听铁先生等人的对话,点醒俞千山道:“大明国力强盛,那摇陵堂主擎风侯坐镇洛阳,动辄便可调来数万官军,这些武林豪杰虽个个能以一当十,毕竟人数太少,何况两军对阵又不比武林争斗,以区区千人对抗数万官兵,简直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这张宗权既是张士诚的后人,必是精熟兵法,岂会不知这道理?依小弟的猜想,恐怕他只是利用这些武林豪杰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待大明派出重兵来剿时,蒙古铁骑便将直袭京师!”
俞千山一震:“不错,若非如此,铁湔也不会如此热衷其事了。我虽是汉人,但自幼长于塞外,蒙古人亦可算是我的兄弟,何忍见双方拼杀,战火重燃?”他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缓缓道:“纵是拼得性命,亦绝不能让汉蒙边界再沾上血腥。”
苏探晴抚掌而叹,又对俞千山深鞠一躬:“小弟知道这才是俞兄的肺腑之言,俞兄如此深明大义,小弟先替天下百姓谢谢你。”
俞千山连忙扶住苏探晴,赧颜道:“秦小哥且莫如此。我虽有此心,但却实在不知应如何下手破坏张宗权与铁湔的奸计。”
苏探晴沉吟道:“此次与会者众多,其中自不乏有智之士,岂能都被张宗权利用了?俞兄何不暗中联合一些明理之士,去做一些真正有利于民的大事。”
俞千山黯然道:“我早有此意。在襄阳也遇见了几位参与振武大会之人,本以为可寻到些同道中人,谁知言谈中发现都是些浮夸之辈,只想着如何在振武大会中博得一份虚名……唉,不免让人有些心灰意冷。”
苏探晴昂首道:“俞兄不必气馁,岂不闻‘虽千万人吾往矣’。任他人怎么想,只须无愧于心,便是吾辈本色。”
俞千山点点头,拍拍胯下佩剑豪笑道:“秦小哥说得对。我这把宝剑也闲得久了,且去那振武大会上一试锋芒。”
苏探晴趁机问道:“俞兄认得那铁湔,却不知他是否已到了襄阳?”
俞千山道:“我离开塞外后与铁湔并无联系,但今早曾见过他的一位心腹,想必他已经到了城中。振武大会声势不弱,这几日襄阳城中来了不少人,像今日在那酒楼中所见的‘剑底连环’沈思剑乃是江南四老中的人物,便是此次大会的发起人之一。”
苏探晴心想铁湔既已来了,张宗权、钱楚秀与那蒙古高手勃哈台应是一起入了城,倒可通知吴梦通发下榜文通缉钱楚秀,也好让铁湔头疼一番。随口道:“我看那沈思剑亦是空有名望,面对着神禽谷三弟子的挑畔唯唯诺诺,真是扫尽了江南武林的颜面。”
俞千山苦笑道:“这些江湖宿老成名已久,太过看重一身虚名,自然没了血性。”
苏探晴有感于心:“居高者形逸而神劳,惟有那些横逆贫苦者方不失清标傲骨。”
俞千山长叹:“其实这道理大多数人都明白,只是被眼前的功名利禄所蒙蔽了,不能适时放手罢了。”
苏探晴笑道:“名利二字,误人至深。或是俞兄长于塞外的缘故,方能将这些虚名置于身后,实是难得可贵。”
俞千山嘿然一笑:“正是如此。若我在中原过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亦难保不起功利之念,哪还能有这般洒脱心态。以往倒不觉得塞外有多好,如今却真是怀念那千里平川,茫茫草原了。”
苏探晴扬声长吟:“山如削,天沈阔,尽载灯火归村落。伤漂泊,遣行客,欲逐风飞扫尘漠。听俞兄这一说,小弟以亦不由心生向往,真想立时去看看那塞外风光,以舒胸襟。”
俞千山反复念着那一句“欲逐风飞扫尘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