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浮世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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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让我好好想想,这么看来,这个机会还非得让给你不可。我还能申请,你最好赶上这一拨,这样什么问题不都解决了?
陈光明兴奋地搓着手:这么办,我就跟他们说,我突然得了急病来不了了,但是我可以推荐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让她来美国完成一部小说的创作。反正他们是艺术基金会,应该有文学这一项,商量一下,未尝不可。
说罢,陈光明就指着电脑说:还不赶紧,就照着这个地址给他们发个mail,咨询一下,如果可能,你去美国。
我愣了一下,这可是陈光明盼了十来年的机会,半年的独立创作时间和空间,不受任何人干扰,也没有经济的担忧,最重要和美国的大基金会建立关系,在考察期间认识一些纽约的画商,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遇得到的。国内的现状我也很清楚,中国画家的作品几乎没有中国人收藏,这半年,也许会改变陈光明的一生,但是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让给我,而且是为了那个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而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说他自私,而且说了十来年。
我看着陈光明那对圆圆的眼睛问他:你可想清楚了?
他也愣了一下,反问我: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反反复复的文字,说着你爱我、我不能爱你、到底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的话,我觉得应该好好重新考虑一下我和陈光明的关系。有多久了,他的名字从我那本位解脱烦恼、寻求答案的日记本中消失了?记得自己也写过为陈光明怎样怎样的海誓山盟或者控诉声讨,但是日子渐渐久了,他就变成了你收边最顺手的那张纸巾,随手拿来抹了把鼻涕或者污渍,又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他是那种你无法缺少却又难以引起重视的物资。你甚至从来都不再考虑为什么这种物资总应该在你身边出现?
屏幕上的文字记载着我的很多感悟,不过换了几张嘴说出来。我很巧妙地在女作家周围安排了若干个男人,代表着不同的情感,但是我竟然忘记了在她身边安排一个像陈光明这样的角色,有这样的人,她也许就不必那么艰辛地要独立面对每一次人生的选择和波折。更不会整日里期期艾艾,说些怨毒的话刺激别人、伤害自己。是的,我忘记了,我之所以还能够静下心来写点什么东西,全因为我的这张随手拿得到的纸巾。
我垂下头,想了想突然笑了:傻瓜,我如果想出国,当初就不用回来了。去美国对你很重要,对我就没太大的意思了。再说了,人家请的是你,会因为你的推荐,随随便便就换了我?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再说了,别人不知道就算了,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混口饭吃还行,就别跑去美国丢人现眼了。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
陈光明确一脸严肃:我还真是当真的。这跟你在欧洲可不一样,那是花你自己的钱,挣人民币,花美元,谁撑得下去啊?这回吃用开销可全是人美国人掏,大不一样。孩子在这里生,难免看人家脸色,我倒也不是说你怕,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有机会当美国人的妈,不是更好?这样一来,多牛,以后再写书、发表文章,稿费?叫他们按美金结算!安若屏,括弧,美——。多牛啊。就这么定了,我无所谓,你去了,帮我打理打理关系,我明年后年再去,还不是更方便?还有,没准你这一去,哪个美国人就看上你,安居乐业,也用不着在这里跟着我过苦日子,我呢,也顺便沾点光。
你沾什么光啊?
嗨,叫你那美国老公收藏我几张画,不就完了?
就完了?
我看很好,双赢。不,多赢。对谁都好。
你倒计划还挺周全。
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早想到也没用,早到不如巧到啊,这好时节,你可算是赶上了啊——
陈光明用了个京剧的唱腔表达了自己的得意,然后就嬉皮笑脸地求我上网发信,宣布他陈某人因病无法前来等等。
我没答应,这点我总还是明白。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告诉他:网卡坏了,上不了网。过两天再说吧。
54.办成了由不得你不去
晚上,崔大师来电话,把陈光明叫出去喝酒。两个人折腾到很晚才回来,我听到隔壁房间的动静,但没搭理。
第二天起床,崔大师早走了,陈光明也不在。
倒起得早,我想。
中午,写累了。我出门,打算买点吃的,隔壁那个小吃店的菜单我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还没定下来。排骨年糕太腻,星洲炒米粉,也油得很、汤面寡淡、盖交饭蔬菜少的可怜……最终,买了份馄饨,其实我也不喜欢这家的馄饨,馅子水水的,切得也粗,好歹不太油腻。
这些天胃口一直不好,吃什么都没精打采的。馄饨勉强咽了几个,也就饱了。
慢吞吞地又回去。
已经是接近夏天的时节了,天气骤然热了起来。我那间房间朝东,10点以后,就再也没太阳了,所以阴凉得很,一出来,才知道街上的人已经都换了夏装了,裙子短裤的乱穿了起来。我居然还木知木觉地套着厚毛衣。
阳光亮得晃眼,我在这条上海的老街上踩着新铺的路面,悄无声息地走着,我想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路边正在打瞌睡的小卖部的老板不会注意我;书报摊正在喂鸟的老头不会注意我;对面叽叽喳喳过马路的中学生不会注意我;证券交易所门口扬手拦车的那个穿了一身西装的外地人不会注意我……
尽管我漫无目的地看着每个周围的人,却没有遭遇一个相逢的目光。
每个人都关注着自己的事情。
别人?就真的只是别人了。
我暗暗苦笑,这样的世界,谁还会买我的小说呢?周围人的故事永远比小说精彩,他们都不关心,为什么却偏偏会买我的小说呢?林编辑是不是太自信了,以为我在报纸上胡乱涂鸦的那些东西竟然可以负担起一本小说的号召力,我不太明白,都是谁会去书店排队等我的签名?会有眼前的这些人吗?还是另外一群人,他们也和我一样,平时躲在朝东的阴暗房间里,只在夜晚出门寻找一点和自己相关的人和事?这样的人,这样的读者,我是不应该见到的。就像他们也完全没必要见到我一样。那为什么还要搞签名售书呢?
我一路胡乱想着,觉得很没劲。觉得自己正在编的那个故事也很没劲。
美丽的季节,挽着爱人的手,一起享受阳光多好,我却在阴暗角落写陈年往事,还以为这是一种贡献,一种证明。
其实我自己明白,这最多就是一种安慰罢了。安慰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平庸的年代,却还试图追求一些留得下来的不灭的痕迹。
其实,走进那些越开越大的书城我就知道,我的新书即便出版,也只是那成千上万的书中的一种,掩埋在深处,无聊地等待过客匆忙的翻阅,然后放回原地。
枯寂地诞生,枯寂地毁灭。
这就是命,我和我的书的命。
打开房门,陈光明已经在屋里了。
大清早的,你上哪儿去了?我问道。
还大清早呢,几点了?快两点了吧。
是吗?
出去吃东西了?
嗯。隔壁的馄饨再次让人失望。
随便应付一下吧,晚上带你出去吃顿好的。老这样子,你的身体吃不消吧。
晚上再说吧。
怎么搞的,有气无力的?
没什么,就觉得挺没劲的。我自己做人都这么没劲,干吗还要生个孩子呢?难道她来到这个世界会比我过得好?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啊?都快不认识你了。你别急,崔大师已经和我商量过了,一定想办法把你弄到美国去。
崔大师,还有兴趣管我的事情?
这什么话?为了你的事情,我们俩聊了一夜呢。
不值得。
你别管值不值得,就这么定了。崔大师有个巨铁无比的哥们儿在洛杉矶,崔大师请他把你以前写的那些东西翻译起来。再在美国找几家媒体宣传一下,我再推荐一把,顺便提及那些媒体的宣传资料,人家一看,合情合理,不就完了。
你花这么些功夫,还不如包装你自己呢。
行了行了,忙了大半天,本以为你会很高兴呢,怎么倒像是我要求你似的。
我不想让你求我,也不想求你。
你没求我啊——
我可不想欠你的。
你也没欠我,不是说好了,你去美国,找个老外,再买我的作品,先培育市场,再收成,很公平。
我看着陈光明指手画脚地描绘那个在美国媒体上逐渐浮出水面的中国女人形象,看着他毫不在意地描绘我带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美来照顾一个老朋友的生意,我是这种人吗?
你就别瞎起劲了,办成了,我也不去。
办成了,由不得你不去。
我们互相生了对方的气,几分钟没说话。
我坐了下来,想起了这些年他对我的好,我决定壮壮胆,问他最后一次。
55.鼓足了勇气
我鼓足勇气,心里想好了这最后一问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自取其辱,然后死心绝望,老老实实收拾自己的东西,早日离开这个安乐窝,给陈光明腾个空间。
起码别让他晚上稀稀索索地在隔壁仿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本来就是他的房子,在这个空间里,他本来可以很自由。只因为若干年前,他对我很善意地启蒙,为这次启蒙他付出了十年的时间,照顾我、培养我,这代价未免太高昂。
我自己心里明白,他每次短暂的情感生活一定和他的每任女友都被迫生活在我的阴影下有关。我跟他非亲非故,占据了他屋子的一角已经很放肆,怎么敢奢望占据他的机会、占据他的希望呢?
除非?除非,我们还有可能,让这种占据名正言顺。
我鼓足了勇气,我问陈光明,干嘛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