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卓] 沉没-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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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手里的刨冰流了司蓝一手,泛滥的液体顺着手臂落到脚上。
盘子不见了!
附近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这时僵硬的邮政大楼恍惚中变得松软,像一个虚胖的病人,淌得满身是汗。
他说的是真的!司蓝恍然惊悟,原来这个荒诞的童话竟然是真的。
她伸手去找树,完全是下意识的,树的手也伸过来,他惊恐的眼神也在找她。
这回她终于确确实实地知道,他是需要她的,在这茫茫人群的背景下,不管相距多远,他只需要她。
而她千辛万苦、梦里梦外寻找的人原来就是他了。然而司蓝却再也得不到树的拥抱了,两双互相寻找的手臂变成两股水流交汇在一起。她眼看着他的头发泛起泡沫流到脸上,脸也顺势化成了水,滴滴嗒嗒的又溅到身上。
她想喊,在这个夏天,她终于想喊了。可她已经没有嘴了,她自己的嘴也流成了水。
整个城市都被液化了。
每一座楼阁,每一个人,每一片树叶,甚至呼吸出的每一口空气都融成了液体,城市变成汪洋大海,在无云的天空下起伏。夏也惊呆了,颤抖着缩回自己干燥的手,整个城市变得湿润、柔软、松弛。
最初的恐惧克服之后,司蓝开始伸展自己。这是一种轻若鸿毛,宛如游龙的伸展。那些淋漓的水珠是她又不是她,混在无数水珠之中便汇集成流,舒适的漫无目的地荡漾。因为大家谁也不知道哪一部分是自己,哪一部分是别人,便混然一体、似有若无的轻松。所有的障碍在这份轻松之中骤然化解,水流无处不在,无坚不摧。
也许会这么游弋几百个世纪,如果不是被向下的力量所吸引。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被触发,司蓝感觉自己在往下渗,不是坠而是一点一点地渗入土里。
地底的石头是冰凉的,司蓝觉得身体轻轻分开,漫过一些石块之后,又再次合拢。
生命越陷越深,在这种不停滞的循环中,司蓝渐渐失去知觉,恍如睡去。没有人知道无穷无尽的黑暗的泥土底层隐着什么,但是向下的渴望吸引着每一颗水珠,所有水流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向下就是热情。
泥土是孕育之母,不知过了多久,汇集在地层深处的水流在黑暗之中经过又一次胚胎般的孕育,开始苏醒、生长。每一次震动都是一个美丽的暗示和联想,新鲜而活跃的汁液充满了新生的力量。醒来的司蓝觉得自己被生命的力量所充盈,即将爆发;所有的水都在新生中酝酿。土地承受不住这来自于众多生命深处的震颤,泥土被冲散,水流继续向下、向下……
一束光线骤然插入,伴着泛滥的热气,司蓝悚然惊醒,看见桌上的玻璃水缸里一尾红鲫鱼在游动。
树正在打领带,见她醒来就说:“红烧了,好不好?”他套上黄色外套,“明天要去广州,你知道的,中午回来吃……”
司蓝惊异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树,哑口无言。
“对了,你好像有一篇稿子急着赶,没时间算了。”树说。
“啊……不……我想可以。”司蓝慌乱地回答。
“那么,中午见。”树吻了吻她的额头,便走了。
司蓝面对着镜子,发现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是固体的不可溶的。
也许真的有人拿来了冷冻射线,把城市又凝固回了原样。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但终归无法相信。最后她终于得出一个解释:那是一场梦,一场城市被液化的梦。
红鲫鱼呆呆地瞪着她,隔着水缸的玻璃,司蓝感到了它的目光。她忽然记起了早晨的梦,那是一尾红鲫鱼,橘红色的红鲫鱼骑着纯蓝的背景在风中穿梭,吸吮白云的汁液。
是的,就是那尾会飞的红鲫鱼!
或者,那并不是她的梦,而是红鲫鱼的。不是吗?只有一尾鱼才会希望城市变成汪洋大海。既然她的梦里可以出现红鲫鱼,那么为什么她自己不能在红鲫鱼的梦里被淹没呢?
司蓝拿起笔在稿纸上写道:
就这样,城市——在一尾红鲫鱼的梦中沉没了。
马柏龄 郑越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