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精校版-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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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方点头道:“那是当然,朱元佐生平最得意的就是造瓷,墓中陪葬可想而知。古时太监很多都不识字,而这位朱大太监可是很有文化,他还有一首关于烧瓷的诗传世——
来典陶工简命膺,大林环视一栏凭。
朱门近与千峰接,丹阙遥从万里登。
霞起赤城春锦列,日生紫海瑞光腾。
四封富焰连朝夕,谁识朝臣独立冰。
……”
游方在夜风中轻声的吟诗,大光头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道:“游先生,您快别念了,我怎么觉得心里发毛?”
游方反问:“都干这个行当了,胆子还这么小?”
大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来年了,盗墓的时候听过各种声音,除了警笛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但还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在洞子口外面念诗,感觉怪怪的。”
就在这时,颓子从两米外钻了出来,关了矿灯压低声音道:“打穿了,游先生指的位置正好,我瞄了一眼,里面东西不少,这回可发了!”
狂狐面容一肃,眼神很是兴奋,挥手道:“赶紧泄阴气,十五分钟后下去摸东西,动作利索点!”
千百年来与外界隔绝的墓室被打通后,盗墓贼一般不会立刻就进去,里面可能会缺氧或者充满有毒气体,让内外空气流通俗称泄阴气。狂狐等人带来了一个简易的鼓风装备,就是一个折叠式大气囊连着一根长管通进墓室中,不断开缩气囊将墓室里的空气从盗洞里排出来,这样能节约时间。
十五分钟后大光头与颓子先后下去了,狂狐的兴致很高,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后巡视战场的将军一般,环顾左右道:“自古风水讲地气,地气这个东西真是奇妙,大墓埋的这么深,居然还能影响到地表的玉米生长。”
这一片玉米地看上去郁郁葱葱,但是在大墓正上方约三米范围内的玉米长势不如其它地方,抽穗较短、果实也不够饱满,差异的分布很有规律,就局限在这么一圈地方,越往中心越明显。
这种细微的差异站在原地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耕作这片土地的农民也很难察觉到,狂狐和游方脚下放着一些苞米穗、秸秆和玉米叶,是他们在远处高地观察到异常后,又从附近田间摘过来做比对的。
游方解释道:“有个考古学术语叫‘稻作遗存’,讲的就是这种现象,是个洋鬼子在几百年前发现的,当时他用来勘探古罗马港口的遗迹分布,据说用长成后的玉米观察的效果最明显。”这些都是吴老先生曾对游方介绍过的知识,此刻拿来现用。
狂狐以嘲笑的语气道:“什么洋鬼子的发现,俺们这一行的老祖宗一千年前就会了,游先生,你虽然精通风水,但这方面的眼力活还得学着点。自古找寻阴宅遗迹,讲究‘春观青苗夏听雷,秋察枯水冬赏雪’。……如果是看植被,用不着玉米长成之后,不论是什么田地,春季青苗发芽之时是最好的验地时机,这些你没听说过吧?”
游方不得不佩服道:“狐爷是大行家,我以后得和您多学着点。”
狂狐这个人做事很沉稳,就是有时爱炫耀,喜欢听人夸奖,当即点头道:“我们互相学吧,你的风水秘诀也别总藏着掖着,跟我混有的是好处。……虽然掌眼先生一般不用下洞,最好也练练胆见识一番,要不,今天下去看看?……没事的,不就是死人吗,没什么好怕的!”
盗洞的入口离他们的立足处只有两米多远,在夜间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见,狂狐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洞口旁,身体背向游方。——这是天赐的良机,如果此时不动手,恐怕再也等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狂狐不仅练过武而且亲手杀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蟊贼,这种人不仅反应快且直觉十分敏锐。他说话时莫名心中一紧,觉得身后的游方有些过于安静了,风中似乎有危险的气息,立刻原地一旋身。
干这行的尽管胆大包天,但一举一动也有习惯性的讲究。比如在墓地里不会猛然回头,假如背后有动静,会很利索的迈步旋脚尖转过身来,胯骨以上整个上身几乎不晃,动作迅捷无比。
狂狐一转身发现游方已经动了,他的动作很奇怪,左腿微曲右腿后摆,两只手左右张开前伸就像两只扇动的翅膀。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瞬间的姿势,狂狐心中一惊,立刻就明白游方要攻击自己。
在熟悉格斗的人眼中,一看游方那个沉身收腿发力的动作,就能反应到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是起脚直踢。狂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个箭步上前,抬左脚下踹封对方的右脚,左臂一曲护住胸部与咽喉,右拳直刺对方的面门。
从转身到前扑发起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狂狐的格斗经验相当丰富,同时伴随着半声断喝:“你——”
但狂狐毕竟还是慢了半拍,一拳刺出之后,游方不躲不闪也向前一扑,双手一搭他的右臂似有千钧之沉,身形居然随之腾空而起。狂狐上身往下一挫,左脚踹空了,而游方腾空的同时右脚踢出,正击中他的左手小臂。
“两肱抱丹混元劲,借力腾空沾身起。”这是形意拳燕子门的身法口诀,狂狐的心猛往下一沉,万没想到眼前的小游先生竟然是一位身手不俗的会家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长年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这个跟头真是栽到家了!
他也来不及感慨,游方一脚踢中他护胸的左臂,脚法竟然使的是拳法中的“崩劲”,未等劲力用老,借势一弹已然收脚,身形在空中前飘一步。狂狐的左臂砸在自己的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震退了一大步。
若是换成一般人,游方这一脚能把他的左臂以及后面受力的肋骨都给踢折了!格斗中对付直踢,最好的应招是侧身闪过发起还击。但狂狐却来不及侧身,游方在空中收右脚,随着身形前移,左脚飞出居高临下直踹狂狐的面门。
狂狐只能一咬牙,绷紧全身微微一弓,交叠双掌张臂向上一封,后退一步去卸对方的劲力。游方的第二脚正踹在狂狐的掌心,前冲以及身体下落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一点,又是一股大力的碰撞,狂狐双臂一缩,一哈腰连退了两步。
狂狐勉强卸掉了游方的下踹之力,极力控制重心与身体平衡是习武之人在格斗中下意识的反应,他往后多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突然从地面消失,从地底传来后半声断喝:“——这个吃里扒外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狂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猝然发难的游方踢进了盗洞。尽管此前游方一直在犹豫挣扎,下不定决心动手,而一旦真的出手,就毫无保留的尽了全力,没有给狂狐一丝喘息的机会。
考虑事情的时候可以心软,想到方方面面,而一旦必须去做的时候,就不能再手软,容不得犹犹豫豫首鼠两端。——这是游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也是闯荡江湖的至理明言。
盗洞的直径约有五、六十公分宽,呈六十度角倾斜向下,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张开双腿撑住洞壁也可以站住。听声音狂狐并没有直落洞底,而是停在了盗洞中间的位置。一切又平静下来,游方落地后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盗洞中传来狂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几秒钟狂狐才开口说话:“姓游的,真是小看你了!但我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可有什么开罪之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对方守在洞口上面,此刻说别的没用,先搞清楚他的来路要紧。
游方的声音有一丝歉意:“狐爷,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本人,对我也算不错。”旋即语气一转厉声道:“但你不仅是个谋财害命的匪徒,而且辱掠这片土地上的列祖列宗,是我中华文明的罪人,卖祖求财的国奸!”这些曾是吴老先生怒斥狂狐这类人的原话,游方此刻如实转述。
狂狐一时愣住了,他刚才想到了各种可能,诸如游方是仇家收买来做掉他的,或者是起了歹心想独吞地下墓葬的宝物,万没想到游方竟然说了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甚至让他感到可笑的话。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姓游的,你做事不是警方的风格。”
游方叹了口气:“我不是公门中人,与警察没关系。”
狂狐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这人心里素质真不错,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那倒也是,你如果真是警察,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动手了。要么事后人赃并获,要么现在当场收网。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果只是想要这墓里的东西,那好,全是你一个人的,今天只要放我一马,事后绝不追究。”
游方又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为盗墓而来,下面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虑应不应该报警?”
这句话更加出乎预料,洞里的狂狐忍不住喊道:“报警?你就是同案犯,想想怎么和警察解释吧?……老弟呀,听大哥一声劝,凭你的身手和本事,我们往后有的是赚钱机会,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游方的语气很低沉,夜风中带着一丝悲凉:“狐爷,你认识一位姓吴的老先生吗?”
“姓吴的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号?”狂狐终于有些气急败坏,简直要让这个莫明其妙的小子折腾疯了。
游方缓缓说道:“六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戴眼镜,国字脸,抬头纹很深,右耳垂旁边有一颗痣,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不会想不起来的,你手里那个青花缠枝梅瓶,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吧?”
狂狐的声音顿了顿,语调突然变的高亢刺耳,就像有人在他的脖子上掐了一把:“原来是为了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你只需要回答,吴老现在怎样了?”
狂狐咬牙道:“他已经走了,你何必来找我?”
游方的话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狐爷,虽然打交道时间不长,但我清楚你是什么人,吴老的底细我也知道,如果他落到你手里,能走得了吗?怪只怪你的手脚不干净,留下的吴老的遗物让我看见。”
狂狐的心仿佛沿着盗洞沉到了深深的地底。游方所说的那位吴老,确实死在他手中,想当初狂狐也是不得不杀人。贪财的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