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 莫言-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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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的肉,也不应该让他们吃。好东西进了他们的嘴巴,等于白白地糟蹋。我知道
城里人喜欢听好话,我们把这种经过化学催肥的老牛肉,说成是来自乡野的、吃青
草、饮山泉长大的本地牛肉,他们马上就会咂巴着嘴巴说:味道果然不一样啊。我
完全同意老兰的观点,城里人既坏,又傻,这就决定了我们乡下人可以理直气壮地、
无愧无疚地骗他们。
其实我们也不愿意骗他们,但如果我们对他们说了实话,他们反而会不高兴,
甚至还要和我们打官司。
成天乐大叔拉着的另一头牛是一头肚皮上有白花的奶牛,它也很老了。老得已
经不能产奶了,就被奶牛场的人当肉牛卖掉了。奶牛的肉也不好吃,就像那些生过
小猪的老母猪的肉不好吃一样。奶牛的肉不香,肉里有很多泡沫。我看到了它后腿
之间那虽然干瘪了但依然很庞大的乳房,心中浮起很酸的滋味。
老奶牛,老耕牛,都是为了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按说人们应该把它们养到
老死,把它们的尸体埋葬掉,还应该给它们堆一个坟头,坟头前最好再竖立一块墓
碑。
我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逐一地介绍后边那些牛了。在我担任注水车间主任的那
些日子里,通过注水车间走上了死亡之路的牛,有数千头之多。我基本上能记起这
些牛的体态和相貌,就像我的脑海里有一个抽屉,抽屉里保存着它们的照片。但我
确实不想拉开这个抽屉了。按照事先我对他们的说明,工人们把各自拉进车间的牛,
塞进了一个个用铁栏杆围出来的格子里,然后在它们的身后装上了拦挡的铁棍,使
它们即使遭受酷刑也无法从格子里逃脱。如果在每头牛的面前安上一个石槽子,那
么我们这个车间就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饲养棚,但它们面前没有石槽,饲料对它们已
经没有意义了。我相信,只有极少数的牛,能够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大多数的牛,
在死期将至时,还处在懵懂的状态,这就是那些往屠宰场行进的牛,还不忘记吃一
口路边青草的原因。一切准备就绪,注水就要开始。为了统一大家的认识,打消大
家的顾虑,我再次重申: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肉。
工人们把柔软的透明塑料管子,插进了牛的鼻孔,从鼻孔进咽喉,一直插到胃
里。无论它们如何甩动脑袋,也不可能把管子甩出来。完成这个工作需要两个人的
配合,一个人把牛的脑袋往上提起,另一个人迅速地将管子插进去。在插管的过程
中,有的牛表现得很激愤,反抗很剧烈。有的牛逆来顺受,几乎没有反抗。但一旦
管子插进去后,那些反抗剧烈的,也停止了反抗。因为它们很快就明白了反抗是没
有任何用处的。插管结束,工人们都在自己的牛前肃立,等候着我的命令。我冷静
地说:“放水。”
工人们急匆匆地拧开了事先都进行了调试的水龙头。十二小时之内,出水量在
二百五十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十斤。
第一天的注水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譬如个别牛在注水几小时后跌倒在地,
个别牛大声咳嗽,把胃里的水呕吐出来。
对出现的问题,我马上就想出了解决的方法。为了防止牛在注水后跌倒,我让
工人们在每头牛的肚皮下边穿上两根铁棍,横担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对于那些呕吐
的牛,我让人们用黑布蒙上了它的眼睛,然后继续往里灌注。
在漫长的注水过程中,牛不停地排泄。我得意地对工人们说:看到了吧? 这就
是我们要的效果。经过这一番清洗,牛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排泄出来。它们身体内
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洗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
肉。往肉里注水,会败坏肉的品质,降低肉的质量,但我们这样做,会提高肉的质
量,即便是那些病牛、老牛,经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清洗,也会使它的肉变得又嫩
又软、营养丰富。
我看到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喜色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我说服了。我知道我作
为一个车间主任的权威初步地建立起来了。
肉牛注水完成后,要输送到屠宰车间去。但那些牛从格子里出来后,个个步履
艰难,大多数的牛走几步后就像一堵墙壁似的跌翻在地,而且跌翻在地后,绝无自
己站起来的可能。我命令四个工人抬一头跌翻在地的牛,但那四个工人累得气喘吁
吁,满头大汗,牛还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嘴巴和鼻孔里
往外冒水。我命令八个工人围上去。我站在旁边喊着号子,那八个工人,都弯着腰,
撅着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牛抬起来了。牛站起来了,晃晃荡荡地往
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跌翻在地。
这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感到很羞愧。工人们都在偷着乐。在我无计可
施的时候,父亲站出来,帮我解决了困难。
他让工人们去宰牛车间扛来了十几根圆木,铺在地上,然后又让人找来绳索,
拴在牛角和牛腿上,让一拨工人在前面拉,让两个力大的工人手持撬棍,在后边一
下下地撬着牛屁股,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把后边空出来的圆木,迅速地挪到前面。
就这样,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沉重的牛,拖进了屠宰车间。
我的情绪很低落,老兰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小伙子,你很成功,注水——
不不不,‘洗肉’之后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管。来来来,让我们想想办法,
看看怎么样才能够用简捷而方便的办法,把洗过了的肉牛运送至到屠宰车间里去。”
我说:“老兰,你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
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你们看,小通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呢。”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要抢什么功劳,我是要证明自己。”
“好吧,”老兰说,“小伙子,我们相信你,你大胆地设计,不要怕花钱。”
第三十四炮
副省长在众人簇拥下,走上大道,钻进奥迪A6。头前警车开道,背后十几辆红
旗、桑塔纳跟随。他们乘风西去,去吃充满想像力的筵席。在他们刚刚离开庙前院
子时,那个牙痛未愈、腮帮子还肿着的小工匠,就跑到院墙的废墟上,将那顶被胡
市长扔掉的假发套捡了回来。他将假发戴到头上,立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
十分有趣。他说:咱当不了市长,戴戴市长的假发套沾点官气。只怕你沾的不是官
气而是霉气,小个子工匠说。市长的霉气,就是老百姓的运气,小工匠充满自信地
说。
捡了一个臭发套,也值得得意? 小个子工匠说着,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
个精致的黑色皮包,炫耀着:看看咱捡了一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就拉开了拉锁,将
皮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摸出来。他首先摸出了一个红皮小本子和一支名牌金笔,接
着摸出一个商务通,然后又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最后摸出来两个高级的进口避
孕套。小个子拧开药瓶,倒出来一些菱形的浅蓝色药片,好奇地说:这是什么药?
四个工匠中,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看上去像个乡村教师的小伙子冷冷地说:这是
贪官随身必备的两大法宝之一,伟哥。伟哥是治什么的? 小伙子浅浅一笑,说:在
五通神庙前卖伟哥,如同在孔夫子庙前念《三字经》.兰大哥.一个秃顶的男人,
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给兰老大,诡秘地说,这是小的从美国带回来孝敬您的。兰
老大接过瓶子,问:什么玩意儿? 秃顶男子说:比什么印度神油、泰国大力丸都要
有效,真正的金枪不倒。这样的东西也往我这里送? 兰老大将小瓶子扔到地上,轻
蔑地说:我什么不用也能干两个小时,回家去问问你的小姨子,问问我让她来过几
次快感! 就是一个石头女人,我也能让她出水。一个红脸膛男子说:兰大哥是神人,
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
秃头顶男子捡回药瓶子,珍重地藏进怀里,说:大哥不用吗? 小的可是尝到甜
头了。红脸膛男子说:老秃,你悠着点儿,这东西吃多了要花眼的。秃头顶说:别
说花眼,就是瞎眼,我也要吃。墙角上那架高大的座钟发出当当的报时声,时间是
下午两点。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带着三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的年轻女郎,走
进了客厅,低声说:兰先生,她们来了。那三个高个女子神情冷漠,在那个仿佛领
班的女子的带领下,走进了卧室。兰老大说:我要练功了,你们要不要观战? 秃头
男子笑着说:这样的好戏哪能不看? 兰老大笑着说:看吧,不收你们的门票。说着,
就脚步轻捷地进了卧室。一会儿工夫,卧室里就传出来肉体相接的声音,和女子的
呻吟声。秃头男子跷腿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走回来,对红脸膛男子
说:我的天,哪里是人? 简直是传说中的五通神! 我躲进了伙房,坐在我平日里坐
惯的那个矮凳上。黄彪殷勤地把那个高凳放在了我的面前,讨好地问:“罗主任,
想吃什么肉? ”
“有什么肉? ”
“有猪的臀尖,牛的里脊,羊的后腿,还有狗的腮帮子。”
“今天我要动脑子,不吃这些肉,”我抽动着鼻子,说,“有驴肉吗? 我想吃
驴肉,吃驴肉时我的脑子最清醒。”
“可是……”黄彪为难地支吾着。
“可是什么? ”我恼火地说,“你瞒了我的眼睛,瞒不了我的鼻子。我刚一进
门时就嗅到了驴肉的味道。”
“什么也瞒不了您,”黄彪说,“可是,这方驴肉是兰总点的,今天晚上他要
招待市里来的领导。”
“他们也配吃驴肉? ”我问,“是不是那头从南山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