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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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国只任虎狼侵食,谁也不管。
管的只有几个年青的学生,他们本应该安心读
书的,而时局漂摇得他们安心不下。
假如当局者稍有良心,应如何反躬自责,激发
一点天良?
然而竟将他们虐杀了!
7
假如这样的青年一杀就完,要知道屠杀者也决不是胜利者。
中国要和爱国者的灭亡一同灭亡。
屠杀者虽然因为积有金资,可以比较长久地
养育子孙,然而必至的结果是一定要到的。
“子孙绳绳”〔8〕又何足喜呢?灭亡自
然较迟,但他们要住最不适于居住的不毛之地,要做最深的矿洞的矿工,要操最下
贱的生业……。
8
如果中国还不至于灭亡,则已往的史实示教过我们,将来的事便要大出于屠杀
者的意料之外——
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是一件事的开头。
墨写的谎说,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
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
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9
以上都是空话。
笔写的,有什么相干?
实弹打出来的却是青年的血。
血不但不掩于墨写的谎语,不醉于墨写的挽歌;
威力也压它不住,因为它已经骗不过,打不死了。
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写。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九日《语丝》周刊第七十二期。
〔2〕勃尔根 当时英国的印度内务部部长。
这里引的是他在伦敦中央亚洲协会
演说中的话(见一九二五年七月二日《京报》)。
〔3〕叔梁纥 春秋时鲁国人,孔丘的父亲。
按孔丘生于公元前五五一年,比耶
稣生年早五百多年。
〔4〕关于《现代评论》收受津贴一事,《猛进》周刊第三十一期(一九二五年
十月二日)曾有一篇署名蔚麟的通信,其中说:“《现代评论》因为受了段祺瑞、
章士钊的几千块钱,吃着人的嘴软,拿着人的手软,对于段祺瑞、章士钊的一切胡
作非为,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
又章川岛在《语丝》第六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一日)的一篇通信里也曾说
到这津贴问题:“据说现代评论社开办时,确曾由章士钊经手弄到一千元,大概不
是章士钊自己掏腰包的,来路我也不明。
……然而这也许是流言,正如西滢之捧章
士钊是否由于大洋,我概不确知。
”
这两篇通信都揭露了当时《现代评论》收受津贴的事实;对于这两篇通信,陈
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六十五期(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的《闲话》里曾经
加以辩解,说他个人并未“每月领到三千元”,只要有人能够证明他“领受过三百
元,三十元,三元,三毛,甚而至于三个铜子”,那他“就不再说话”。
但对于
《现代评论》收受过段祺瑞津贴的事实,则避而不答。
又,这里的“联合战线”一
语,最初出自《莽原》周刊第二十期(一九二五年九月四日)霉江致鲁迅的信中:
“我今天上午着手草《联合战线》一文,致猛进社、语丝社、莽原社同人及全
国的叛徒们的,目的是将三社同人及其他同志联合起来,印行一种刊物,注全力进
攻我们本阶级的恶势力的代表:一系反动派的章士钊的《甲寅》,一系与反动派朋
比为奸的《现代评论》。
”
〔5〕这是陈西滢的话,参看本卷第216页注〔10〕。
〔6〕指三一八惨案。
一九二六年三月,在冯玉祥国民军与奉系军阀张作霖、李
景林等作战期间,日本帝国主义者因见奉军战事失利,便公开出面援助,于十二日
以军舰两艘驶进大沽口,炮击国民军守军,国民军亦开炮还击,于是日本便向段祺
瑞政府提出抗议,并联合英、美、法、意、荷、比、西等国,借口维护《辛丑条约》,
于三月十六日以八国名义提出最后通牒,要求停止津沽间的军事行动和撤除防务等
等,并限于四十八小时以内2答复,否则,“关系各国海军当局,决采所认为必要之
手段”。
北京各界人民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这种侵犯中国主权的行为,于三月十八
日在天安门集会抗议,会后结队赴段祺瑞执政府请愿;不料在国务院门前,段祺瑞
竟命令卫队开枪射击,并用大刀铁棍追打砍杀,当场和事后因重伤而死者四十七人,
伤者一百五十余人,造成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互相勾结屠杀我国人民的大惨案。
〔7〕一九○五年一月二十二日(俄历一月九日),彼得堡工人因反对开除工人
和要求改善生活,带着眷属到冬宫请愿;俄皇尼古拉二世却命令士兵开枪。
结果,
有一千多人被击毙,两千多人受伤。
这天是星期日,史称“流血的星期日”。
〔8〕“子孙绳绳” 语见《诗经·大雅·抑》:“子孙绳绳,万民靡不承。
”
绳绳,相承不绝的样子。
无花的蔷薇之三〔1〕
1
积在天津的纸张运不到北京,连印书也颇受战争的影响,我的旧杂感的结集
《华盖集》付印两月了,排校还不到一半。
可惜先登了一个预告,以致引出陈源教授的“反广告”来——
“我不能因为我不尊敬鲁迅先生的人格,就不说他的小说好,我也不能因为佩
服他的小说,就称赞他其余的文章。我觉得他的杂感,除了《热风》中二三篇外,
实在没有一读之价值。”〔2〕(《现代评论》七十一,《闲话》。)
这多么公平!原来我也是“今不如古”了;《华盖集》的销路,比起《热风》
来,恐怕要较为悲观。而且,我的作小说,竟不料是和“人格”无关的。“非人格”
的一种文字,像新闻记事一般的,倒会使教授“佩服”,中国又仿佛日见其光怪陆
离了似的,然则“实在没有一读之价值”的杂感,也许还要存在罢。
2
做那有名的小说《Don Quijote》的M.de Cervantes先生,穷则有之,说他
像叫化子,可不过是一种特别流行于中国学者间的流言。他说Don Quijote看游侠
小说看疯了,便自己去做侠客,打不平。他的亲人知道是书籍作的怪,就请了间壁
的理发匠来检查;理发匠选出几部好的留下来,其余的便都烧掉了。〔3〕大概是烧
掉的罢,记不清楚了;也忘了是多少种。想来,那些入选的“好书”的作家们,当
时看了这小说里的书单,怕总免不了要面红耳赤地苦笑的罢。
中国虽然似乎日见其光怪陆离了。然而,乌乎哀哉!我们连“苦笑”也得不到。
3
有人从外省寄快信来问我平安否。他不熟于北京的情形,上了流言的当了。
北京的流言报,是从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章士钊“整顿学风”以还,一脉
相传,历来如此的。现在自然也如此。
第一步曰:某方要封闭某校,捕拿某人某人了。这是造给某校某人看,恐吓恐
吓的。
第二步曰:某校已空虚,某人已逃走了。这是造给某方看,煽动煽动的。
又一步曰:某方已搜检甲校,将搜检乙校了。这是恐吓乙校,煽动某方的。
“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乙校不自心虚,怎能给恐吓呢?然而,
少安毋躁罢。还有一步曰:乙校昨夜通宵达旦,将赤化书籍完全焚烧矣。
于是甲校更正,说并未搜检;乙校更正,说并无此项书籍云。
4
于是连卫道的新闻记者,圆稳的大学校长〔4〕也住进六国饭店,讲公理的大报
也摘去招牌,学校的号房也不卖《现代评论》:大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5〕
之概了。
其实是不至于此的,我想。不过,谣言这东西,却确是造谣者本心所希望的事
实,我们可以借此看看一部分人的思想和行为。
5
中华民国九年七月直皖战争开手;八月,皖军溃灭,徐树铮等九人避入日本公
使馆。〔6〕这时还点缀着一点小玩意,是有一些正人君子——不是现在的一些正人
君子——去游说直派武人,请他杀戮改革论者了。终于没有结果;便是这事也早从
人们的记忆上消去。但试去翻那年八月的《北京日报》,还可以看见一个大广告,
里面是什么大英雄得胜之后,必须廓清邪说,诛戮异端等类古色古香的名言。
那广告是有署名的,在此也无须提出。但是,较之现在专躲在暗中的流言家,
却又不免令人有“今不如古”之感了。
我想,百年前比现在好,千年前比百年前好,万年前比千年前好……特别在中
国或者是确凿的。
6
在报章的角落里常看见对青年们的谆谆的教诫:敬惜字纸咧;留心国学咧;伊
卜生〔7〕这样,罗曼罗兰那样咧。时候和文字是两样了,但含义却使我觉得很耳熟:
正如我年幼时所听过的耆宿的教诫一般。
这可仿佛是“今不如古”的反证了。但是,世事都有例外,对于上一节所说的
事,这也算作一个例外罢。
五月六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七日《语丝》周刊第七十九期。
〔2〕此段引自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第三卷第七十一期(一九二六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