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第2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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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义的国家仅仅吸取我们的资财,桎梏我们的手足,苏俄竟然收买我们的良心,腐
蚀我们的灵魂。”
〔18〕十三经 指十三部儒家经典,即《诗》、《书》、《易》、《周礼》、
《礼记》、《仪礼》、《公羊传》、《穀梁传》、《左传》、《孝经》、《论语》、
《尔雅》和《孟子》。
〔19〕梅契尼珂夫(W.W.XSYZP孴,1845—1916) 俄国生物学家,免疫学的
创始人之一。
碎话〔1〕
如果只有自己,那是都可以的:今日之我与昨日之我战也好,今日这么说明日
那么说也好。但最好是在自己的脑里想,在自己的宅子里说;或者和情人谈谈也不
妨,横竖她总能以“阿呀”表示其佩服,而没有第三者与闻其事。只是,假使不自
珍惜,陆续发表出来,以“领袖”“正人君子”自居,而称这些为“思想”或“公
论”之类,却难免有多少老实人遭殃。自然,凡有神妙的变迁,原是反足以见学者
文人们进步之神速的;况且文坛上本来就“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2〕,既
不幸而为庸人,则给天才做一点牺牲,也正是应尽的义务。谁叫你不能研究或创作
的呢?亦惟有活该吃苦而已矣!
然而,这是天才,或者是天才的奴才的崇论宏议。从庸人一方面看起来,却不
免觉得此说虽合乎理而反乎情;因为“蝼蚁尚且贪生”,也还是古之明训。所以虽
然是庸人,总还想活几天,乐一点。无奈爱管闲事是他们吃苦的根苗,坐在家里好
好的,却偏要出来寻导师,听公论了。学者文人们正在一日千变地进步,大家跟在
他后面;他走的是小弯,你走的是大弯,他在圆心里转,你却必得在圆周上转,汗
流浃背而终于不知所以,那自然是不待数计龟卜而后知的。
什么事情都要干,干,干!那当然是名言,但是倘有傻子真去买了手枪,就必
要深悔前非,更进而悟到救国必先求学。〔3〕这当然也是名言,何用多说呢,就遵
谕钻进研究室去。待到有一天,你发见了一颗新彗星〔4〕,或者知道了刘歆并非刘
向的儿子〔5〕之后,跳出来救国时,先觉者可是“杳如黄鹤”了,寻来寻去,也许
会在戏园子里发见。你不要再菲薄那“小东人嗯嗯!哪,唉唉唉!”〔6〕罢:这是
艺术。听说“人类不仅是理智的动物”,必须“种种方面有充分发达的人,才可以
算完人”呀,学者之在戏园,乃是“在感情方面求种种的美”。
〔7〕“束发小生”变成先生,从研究室里钻出,救国的资格也许有一点了,却
不料还是一个精神上种种方面没有充分发达的畸形物,真是可怜可怜。
那么,立刻看夜戏,去求种种的美去,怎么样?谁知道呢。也许学者已经出戏
园,学说也跟着长进(俗称改变,非也)了。
叔本华先生以厌世名一时,近来中国的绅士们却独独赏识了他的《妇人论》
〔8〕。的确,他的骂女人虽然还合绅士们的脾胃,但别的话却实在很有些和我们不
相宜的。即如《读书和书籍》那一篇里,就说,“我们读着的时候,别人却替我们
想。我们不过反复了这人的心的过程。……然而本来底地说起来,则读书时,我们
的脑已非自己的活动地。这是别人的思想的战场了。”但是我们的学者文人们却正
需要这样的战场——未经老练的青年的脑髓。但也并非在这上面和别的强敌战斗,
乃是今日之我打昨日之我,“道义”之手批“公理”之颊——说得俗一点,自己打
嘴巴。作了这样的战场者,怎么还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月来,不知怎的又有几个学者文人或批评家亡魂失魄了,仿佛他们在上月
底才从娘胎钻出,毫不知道民国十四年十二月以前的事似的。女师大学生一归她们
被占的本校,就有人引以为例,说张胡子或李胡子可以“派兵送一二百学生占据了
二三千学生的北大”〔9〕。如果这样,北大学生确应该群起而将女师大扑灭,以免
张胡或李胡援例,确保母校的安全。
但我记得北大刚举行过二十七周年纪念,那建立的历史,是并非由章士钊将张
胡或李胡将要率领的二百学生拖出,然后改立北大,招生三千,以掩人耳目的。这
样的比附,简直是在青年的脑上打滚。夏间,则也可以称为“挑剔风潮”。但也许
批评界有时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正如天才之在文坛一样的。
学者文人们最好是有这样的一个特权,月月,时时,自己和自己战,——即自
己打嘴巴。免得庸人不知,以常人为例,误以为连一点“闲话”也讲不清楚。
十二月二十二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一月八日《猛进》周刊第四十四期。
〔2〕“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据宋代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田
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上元放灯,
许人入州治游观,吏人遂书榜揭于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3〕这些“名言”都是胡适说的。他在《新青年》第九卷第二号(一九二一年
六月)《四烈士土冢上的没字碑歌》一诗中,歌颂“炸弹!炸弹!”和“干!干!
干!”;但在五卅运动后,他在《现代评论》第二卷第三十九期(一九二五年九月
五日)发表的《爱国运动与求学》一文中,又主张救国必先求学,企图使学生脱离
爱国运动。
〔4〕发见了一颗新彗星 这也是对胡适所说的话而发的。胡适在一九一九年八
月十六日所作《论国故学》一文中曾说过:“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
都是一大功绩。”(据《胡适文存》二集卷二)
〔5〕刘向(约前77—前6)、刘歆(?—23),父子二人都是汉代学者。这里
说“刘歆并非刘向的儿子”,是讽刺当时一些毫无根据地乱下判断的考据家。
〔6〕这是京剧《三娘教子》中老仆薛保的唱词。“小东人”指小主人薛倚。
〔7〕这些都是陈西滢的话。他在《现代评论》第一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五年
五月三十日)的《闲话》中说:“人类不仅仅是理智的动物,他们在体格方面就求
康健强壮,在社会方面就求同情,在感情方面就求种种的美。种种方面有充分的发
达的人,才可以算完人。”
〔8〕《妇人论》 叔本华的一篇诬蔑妇女的文章。曾由张慰慈译为中文,题为
《妇女论》,载于一九二五年十月十四、十五日《晨报副刊》。在译文前,还有徐
志摩的介绍文《叔本华与叔本华的〈妇女论〉》。
〔9〕女师大学生于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二日被章士钊、刘百昭雇人殴曳出校以
后,即另在宗帽胡同赁屋上课,原址则由章士钊另立女子大学。十一月末章士钊潜
逃天津,女师大学生即迁回原址。这立刻招致陈西滢的攻击,他在《现代评论》第
三卷第五十四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九日)的《闲话》里说:“女大有三百五十
学生,女师大有四十余学生,无论分立或合并,学生人数过八倍多的女大断没有把
较大的校舍让给女师大的道理。”他诬蔑女师大学生的回校,是“用暴力去占据”
女大校舍,所以又说:“要是有一天,什么张胡子或李胡子占有了北京,他派兵送
一二百学生来占据了二三千学生的北大,他说这不过学你们教育界自己发明的方法,
你们又怎样说?”
题记
在一年的尽头的深夜中,整理了这一年所写的杂感,竟比收在《热风》里的整
四年中所写的还要多。
意见大部分还是那样,而态度却没有那么质直了,措辞也时
常弯弯曲曲,议论又往往执滞在几件小事情上,很足以贻笑于大方之家〔1〕。
然而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今年偏遇到这些小事情,而偏有执滞于小事情的脾气。
我知道伟大的人物〔2〕能洞见三世,观照一切,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
悲。
但我又知道这必须深入山林,坐古树下,静观默想,得天眼通,离人间愈远遥,
而知人间也愈深,愈广;于是凡有言说,也愈高,愈大;于是而为天人师。
我幼时
虽曾梦想飞空,但至今还在地上,救小创伤尚且来不及,那有余暇使心开意豁,立
论都公允妥洽,平正通达,像“正人君子”〔3〕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
爬来爬去,万不敢比附洋楼中的通人〔4〕,但也自有悲苦愤激,决非洋楼中的通人
所能领会。
这病痛的根柢就在我活在人间,又是一个常人,能够交着“华盖运”。
我平生没有学过算命,不过听老年人说,人是有时要交“华盖运”的。
这“华
盖”在他们口头上大概已经讹作“镬盖”了,现在加以订正。
所以,这运,在和尚
是好运:顶有华盖,自然是成佛作祖之兆。
但俗人可不行,华盖在上,就要给罩住
了,只好碰钉子。
我今年开手作杂感时,就碰了两个大钉子:一是为了《咬文嚼字》,
一是为了《青年必读书》。
署名和匿名的豪杰之士的骂信,收了一大捆,至今还塞在书架下。
此后又突然
遇见了一些所谓学者,文士,正人,君子等等,据说都是讲公话,谈公理,而且深
不以“党同伐异”〔5〕为然的。
可惜我和他们太不同了,所以也就被他们伐了几下,
——但这自然是为“公理”〔6〕之故,和我的“党同伐异”不同。
这样,一直到现
下还没有完结,只好“以待来年”〔7〕。
也有人劝我不要做这样的短评。
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创
作之可贵。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