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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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节于下:“老子以其权术授之孔子,而征藏故书,亦悉为孔子诈取。孔子之权术,
乃有过于老子者。孔学本出于老,以儒道之形式有异,不欲崇奉以为本师;而惧老
子发其覆也,于是说老子曰:‘乌鹊孺,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原
注:意谓己述六经,学皆出于老子,吾书先成,子名将夺,无可如何也。)老子胆
怯,不得不曲从其请。逢蒙杀羿之事,又其素所怵惕也。胸有不平,欲一举发,而
孔氏之徒遍布东夏,吾言朝出,首领可以夕断。于是西出函谷,知秦地之无儒,而
孔氏之无如我何,则始著《道德经》,以发其覆。借令其书早出,则老子必不免于
杀身,如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犹以争名致戮,而况老子
之陵驾其上者乎?(见一九○六年《国粹学报》第二年第四册)按章太炎的这种说
法,只是一种推测,鲁迅在《〈出关〉的“关”》中曾说,“我也并不信为一定的
事实”。
〔11〕流沙古代指我国西北的沙漠地区。《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裴骃《集解》
引刘向《列仙传》说:“老子西游,……(关令尹喜)与老子俱之流沙之西。”
〔12〕老聃和庚桑楚的这一段对话,是根据刘向《说苑·敬慎》中所载老聃和
常枞的一段问答:“常枞有疾,老子往问焉,张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
老子曰:‘然。’‘吾齿存乎?’老子曰:‘亡。’常枞曰:‘子知之乎?’老子
曰:‘夫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邪;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邪?’常枞曰:‘然。’”
常枞,相传为老聃之师。
〔13〕关于老聃骑青牛的传说,《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司马贞《索隐》引
《列异传》说:“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其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
〔14〕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北,东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关城在
谷中,战国时秦国所置。
〔15〕鲁般和墨翟参看本书《非攻》及其有关的注。
〔16〕关尹喜相传为函谷关关尹。按《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并未叙明关吏姓
名;“喜”字应是动词,汉代人认为人名,所以称为关尹喜。《庄子·天下》称关
尹、老聃二人为“古之博大真人”;《吕氏春秋·不二》也有“老耽(聃)贵柔……
关尹贵清”的话。
〔17〕签子手旧时称关卡上持铁签查验货物的人。
〔18〕一丸泥就可以封住形容函谷关的形势险要,用少数兵力即可扼守的意思。
“丸泥”,见《后汉书·隗嚣传》中王元对隗嚣说的话:“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
封函谷关。”按我国古时用泥丸封缄木简,所以王元有丸泥封关的譬喻。
〔19〕笔、刀、木札我国古代还没有纸的时候,记事是用笔点漆写在竹简或木
札上,写错了就用刀削去,因而同时用这三种工具。
〔20〕自“道可道”至“众妙之门”,连成一段,是《老子》全书开始的一章。
下文“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是全书最末一句。“无为而无不为”,是第四十八
章中的一句。
〔21〕这句话间杂着南北方言,意思是:你在说些什么,我简直听不懂!
〔22〕这是苏州方言,意思是:还是你自己写出来吧。写了出来,总算不白白
地瞎说一场。是吧?
〔23〕这里说的“优待”老作家和下文的“提拔新作家”,是解放前出版商为
了对作家进行剥削常用的一种欺骗宣传,这里信笔予以讽刺。
非攻〔1〕
一
子夏〔2〕的徒弟公孙高〔3〕来找墨子〔4〕,已经好几回了,总是不在家,见
不着。大约是第四或者第五回罢,这才恰巧在门口遇见,因为公孙高刚一到,墨子
也适值回家来。他们一同走进屋子里。
公孙高辞让了一通之后,眼睛看着席子〔5〕的破洞,和气的问道:
“先生是主张非战的?”
“不错!”墨子说。
“那么,君子就不斗么?”
“是的!”墨子说。
“猪狗尚且要斗,何况人……”
“唉唉,你们儒者,说话称着尧舜,做事却要学猪狗,可怜,可怜!”〔6〕墨
子说着,站了起来,匆匆的跑到厨下去了,一面说:“你不懂我的意思……”
他穿过厨下,到得后门外的井边,绞着辘轳,汲起半瓶井水来,捧着吸了十多
口,于是放下瓦瓶,抹一抹嘴,忽然望着园角上叫了起来道:
“阿廉〔7〕!你怎么回来了?”
阿廉也已经看见,正在跑过来,一到面前,就规规矩矩的站定,垂着手,叫一
声“先生”,于是略有些气愤似的接着说:
“我不干了。他们言行不一致。说定给我一千盆粟米的,却只给了我五百盆。
我只得走了。”
“如果给你一千多盆,你走么?”
“不。”阿廉答。
“那么,就并非因为他们言行不一致,倒是因为少了呀!”
墨子一面说,一面又跑进厨房里,叫道:
“耕柱子〔8〕!给我和起玉米粉来!”
耕柱子恰恰从堂屋里走到,是一个很精神的青年。
“先生,是做十多天的干粮罢?”他问。
“对咧。”墨子说。“公孙高走了罢?”
“走了,”耕柱子笑道。“他很生气,说我们兼爱无父,像禽兽一样。”〔9〕
墨子也笑了一笑。
“先生到楚国去?”
“是的。你也知道了?”墨子让耕柱子用水和着玉米粉,自己却取火石和艾绒
打了火,点起枯枝来沸水,眼睛看火焰,慢慢的说道:“我们的老乡公输般〔10〕,
他总是倚恃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兴风作浪的。造了钩拒〔11〕,教楚王和越人打
仗还不够,这回是又想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去了。宋是小国,怎禁得这
么一攻。我去按他一下罢。”
他看得耕柱子已经把窝窝头上了蒸笼,便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壁厨里摸出一把
盐渍藜菜干,一柄破铜刀,另外找了一张破包袱,等耕柱子端进蒸熟的窝窝头来,
就一起打成一个包裹。衣服却不打点,也不带洗脸的手巾,只把皮带紧了一紧,走
到堂下,穿好草鞋,背上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包裹里,还一阵一阵的冒着热
蒸气。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耕柱子在后面叫喊道。
“总得二十来天罢,”墨子答着,只是走。
二
墨子走进宋国的国界的时候,草鞋带已经断了三四回,觉得脚底上很发热,停
下来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脚上有些地方起茧,有些地方起泡了。〔12〕他
毫不在意,仍然走;沿路看看情形,人口倒很不少,然而历来的水灾和兵灾的痕迹,
却到处存留,没有人民的变换得飞快。走了三天,看不见一所大屋,看不见一颗大
树,看不见一个活泼的人,看不见一片肥沃的田地,就这样的到了都城〔13〕。
城墙也很破旧,但有几处添了新石头;护城沟边看见烂泥堆,像是有人淘掘过,
但只见有几个闲人坐在沟沿上似乎钓着鱼。
“他们大约也听到消息了,”墨子想。细看那些钓鱼人,却没有自己的学生在
里面。
他决计穿城而过,于是走近北关,顺着中央的一条街,一径向南走。城里面也
很萧条,但也很平静;店铺都贴着减价的条子,然而并不见买主,可是店里也并无
怎样的货色;街道上满积着又细又粘的黄尘。
“这模样了,还要来攻它!”墨子想。
他在大街上前行,除看见了贫弱而外,也没有什么异样。楚国要来进攻的消息,
是也许已经听到了的,然而大家被攻得习惯了,自认是活该受攻的了,竟并不觉得
特别,况且谁都只剩了一条性命,无衣无食,所以也没有什么人想搬家。待到望见
南关的城楼了,这才看见街角上聚着十多个人,好像在听一个人讲故事。
当墨子走得临近时,只见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挥,大叫道:
“我们给他们看看宋国的民气!我们都去死!”〔14〕
墨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学生曹公子的声音。
然而他并不挤进去招呼他,匆匆的出了南关,只赶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
半夜,歇下来,在一个农家的檐下睡到黎明,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
穿不住了,包袱里还有窝窝头,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不过布
片薄,不平的村路梗着他的脚底,走起来就更艰难。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
槐树下,打开包裹来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脚。远远的望见一个大汉,推着很重的小
车,向这边走过来了。到得临近,那人就歇下车子,走到墨子面前,叫了一声“先
生”,一面撩起衣角来揩脸上的汗,喘着气。
“这是沙么?”墨子认识他是自己的学生管黔敖,便问。
“是的,防云梯的。”
“别的准备怎么样?”
“也已经募集了一些麻,灰,铁。不过难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没有。还是讲
空话的多……”
“昨天在城里听见曹公子在讲演,又在玩一股什么‘气’,嚷什么‘死’了。
你去告诉他:不要弄玄虚;死并不坏,也很难,但要死得于民有利!”
“和他很难说,”管黔敖怅怅的答道。“他在这里做了两年官,不大愿意和我
们说话了……”
“禽滑厘呢?”
“他可是很忙。刚刚试验过连弩〔15〕;现在恐怕在西关外看地势,所以遇不
着先生。先生是到楚国去找公输般的罢?”
“不错,”墨子说,“不过他听不听我,还是料不定的。你们仍然准备着,不
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点点头,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