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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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你今日之言行,朕即便相信,亦不会轻纵了你,窥伺圣意,所奏之事有辱皇室清誉,你以为朕会如何处置你?”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渐渐的模糊了,身体的紧张感也逐渐消散,我的猜测还是应验了,一种空明之感渐渐袭上心头,那大概就是死亡逼近的征兆吧。
我无力再辩解,只得叩首道,“臣绝非构陷长公主,请陛下明察。陛下要如何处置臣,臣皆俯身听命,不敢妄言。”
我的话大概让陛下更为恼怒,我字字句句都只强调自己所言属实,对她指责的窥伺圣意却不加辩解,可见我不顾自己处境也要证明长公主确实行止不端。
加上之前建福宫那名内侍所言,恐怕陛下心里也清楚长公主平日里秽乱宫禁却是属实之事。
只是如此就更不能留下这些知晓其事的人。就算长公主德行有亏,不能继任大统,陛下终是要顾念她的声誉,不能任人日后对她横加议论指摘。
我听到陛下对高谦道,“即刻着人将他看管起来,朕未下令处置前,任何人不得见他。”
第十六章 泪痕都揾了(二)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立刻赐死,也许竟还能见到明日的阳光,我默默叩首,跟随高谦退了出来。
我被带至景祺阁后面的北三所,这里常年无人居住,人迹罕至,房间阴暗湿冷,虽是寒冬,却并无任何炭火取暖。
高谦心中不忍,屏退众人在外,轻声对我道,“我会再劝陛下留你性命,殿下也会为你绸缪,你且先忍耐一阵,不可太过灰心。”
我躬身称是,”多谢掌印大人,只是此事殿下不宜出面,请大人告知殿下,如元承能幸不辱命,祝愿殿下早日得偿所愿。殿下对元承的恩情,元承永世不忘。”
高谦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微微叹气,低声说道保重,便即转身离去。
我一直垂首谨立,直到听到外面脚步声慢慢远去,才缓缓抬头,此时房中屋外都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面前有一束冷冷的月光照在屋内的青石砖上,光束中流尘飞舞,杂乱无序。
有一刻我觉得那些轻盈的微尘有些像自己,一样都是那般无力,可有可无,随时都会委顿在地,再也无人愿意记起。
我慢慢的走去榻边,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屋内空气寒冷,呼出的每一口气都立刻化作一团白雾,我索性张开嘴大口的喘息着,在一片雾气中渐觉眼中有水波荡漾,视线一片模糊。
我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略微有些嘲讽的笑笑,我有点鄙夷自己自怜自艾的举动,既然一早已经想过结果,又何必自伤呢。
我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好,蜷在榻边一隅,安静的看流光下的轻尘。
此后数日里,每天都有司礼监的奉御来给我送饭,奉御开门后长驱直入,将饭菜放在桌上便一言不发地离去。
开始的时候,每当门口有声响,我都会心中一紧的站起身,等待着外面的人带来赐死我的诏命,时间长了,等待的一颗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我甚至猜想陛下大概已经把我忘记了,那么我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了,但随即便想到,此生多半也不会再有机会能走出这里,我一时难辨悲喜,又有些恹恹无趣。
有几次我试图和送饭的奉御询问几句外面的情况,但每次都只得到垂目不言的回应。最终我无计可施,只能在房内枯坐。
好在我性子安静,倒也不觉得多苦闷,只是偶尔会想,如果长久居于此处,身边能有纸笔书籍相伴,日子倒也会惬意许多。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五天,到了第十六天的晌午,北三所的院子里忽然有了纷乱的脚步声。
我侧耳听着,一颗心又再度提上来,我听得出来者人数不少,莫非不是赐鸩酒或白绫,而是要将我拖出去斩首或杖杀,我瞬间被这个想法吓的手足瘫软,冷汗涟涟。
门吱呀一声的开了,我木然站起身,强迫自己看向来人,却在四目相交的一瞬,有种惊喜交加之感,来人正是秋蕊!她身后的院落里赫然站着公主。
秋蕊伸臂挥开屋子里的尘土,看我呆若木鸡地样子,笑道,“吓傻了么?没想到看见的是我?不光是我,殿下还来了呢,带你回重华宫。”
我赶忙回过神,快步走到门口,对公主下拜请安,可除了问安的词,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殿下,元承这些日子都住在这么个地方,难为他了,我看他现在有点发傻,您说是派人把他扛回去还是拖回去的好?”秋蕊浅笑着在他身边说道。
我心中纳罕不已,“陛下,赦免臣了?”声音一出,自己也惊了一下,原来十多天没有开口,我的嗓音变得晦暗沙哑。
公主此时看我的目光比从前柔和了许多,“陛下心悸病犯了,哪儿顾得上你,你且随我回去吧。”
第十七章 泪痕都揾了(三)
我又想到那日陛下说过的,没有她的旨意不许外人见我,我想要再问清楚些,却被秋蕊一把拉住胳膊,手指尖指着我的鼻子道,“元承,你真的被关傻了?不光不高兴还忧心忡忡的,殿下既亲自来接你,你还犹豫什么,快走罢,除非你还真喜欢在这么个地方一直住下去。你看你瘦的脸都凹下去了,回去该给你补补了。”
我低头尴尬的笑笑,不再说话,任由秋蕊一路拉着我,对我调笑不已。
十几日未曾到翠云馆,我此刻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还没等我醒过神,秋蕊将我拽到公主面前,笑道,“还不快叩见太女殿下?”
刹时我睁圆双目,几乎忘记了礼仪和尊卑般直视着公主,片刻之后才垂首俯身,拜倒在地,按照参见东宫的礼数行礼如仪。
秋蕊在一旁笑道,“你那日面见陛下之后,陛下就动了气,加上之前首辅大人多次进言要陛下加强建福宫的侍卫人手,又有之前那个小内侍说她放言东宫之位迟早会是她的,陛下更生疑虑,殿下又安排了言官数次弹劾她行为不端,陛下才终于下了决定,饶是这样还是加封了西安府作她的封地,令她五日后携驸马一并前往封地。这下可算踏实了,咱们殿下封为太女,这里头你也功不可没,还不快着跟殿下请赏呢。”
我垂首听着秋蕊朗朗的笑语声,到此心里终于踏实了,身上顿感轻松,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我微微抬头,低声道,“臣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秋蕊捂嘴笑着,大概还想要继续逗我说出邀功请赏的话,公主适时的看了她一眼,秋蕊立即会意,连忙掩住笑容,对公主行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我依旧垂目看着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并不知道从那时候起她就已决定将我视为她最亲信的人,常侍身旁。
公主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了,你也受了不少委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好了,我会尽力的满足你。”
我能听出她语气里含着的温暖和鼓励,这是我从前没有听到过的,心里刹那间觉得很温暖,却还是恭谨道,“臣不觉得委屈,也没有什么要求,往后臣会尽心服侍殿下。”
“也罢,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到什么再提也一样。”她眉目含笑的问道,“你有没有害怕?怕今日进来的人是赐死你的?”
我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臣怕过。臣一直在等待陛下的旨意,等待的过程里,臣知道自己还是不想死的,但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待一个结果,而臣亦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想来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过这也是臣在自我安慰罢了,其实还是会怕,只是这样想会让臣心里稍微宽慰些。”
“你就没想过求陛下么?或者求我?听高谦说你特意嘱咐他不要让我此时去替你求情,你可知道若不是前朝言官和秦太岳等人多番配合,逼的母亲痛下决定,母亲又刚好心悸发作无暇顾及其他,你这会早就死了几回了。你算是命大。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避嫌,所以绝不会为救你而做任何努力?”
她声音里竟然有一份焦躁,好像是在质问我为何不相信她。我有些惶惶然,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感觉是否真实,我摇头,尽量平静的道,“臣,也说不清楚,但的确没有想过要殿下救臣,殿下已经救过臣一次了。”
她轻轻叹气,点了点头,温言道,“下去沐浴休息吧,有事我会再传唤你。”
我颌首道是,一时却踯躅不前,我想要问的事情让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我嚅嗫问道,“臣还有一事,想问殿下,建福宫中的小内侍如今,怎样了?”
她眉心一跳,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般的怔住了,之后似乎狠了狠心肠,冷静道,“母亲下令将其杖毙。”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轻轻的晃了晃,我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退了出去。
第十八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一)
我以为陛下只是偶发心悸病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转,却没料到今次的病竟已演变至病势沉疴。
公主已代理了监国之职,每次朝会后于宣政殿接见朝臣,傍晚时分再去养心殿侍疾,连日奔波劳累下,不免也清减了许多。
秋蕊心疼公主,每日都会着人熬好参汤和燕窝奉于她面前。
有时也会和我悄悄抱怨,“咱们殿下就是劳累命,看那位多舒坦,再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封地了,一应事情都不用她操心,同样是陛下的女儿偏她就那么轻省。”
我亦无话可说,只能淡淡的笑笑。
这几日我都陪在公主身边,从朝会到接见朝臣我都在一旁侍立聆听,待到午后再去文渊阁将内阁所拟的奏章取回重华宫,晚间陪侍在她身边看她批示奏章。
只是去养心殿侍疾一事,她从不叫我跟着。
这日傍晚时分,我整理好今日朝臣们的奏疏,放于翠云馆书案处,想着公主今日又要批阅到很晚,便备了些罗介茶,并去岁秋日里梅雨时节收的雨水,将水置于水砵中,放入白,赤,蓝,黄,黑五色石,此谓之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