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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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要求自然会被拒绝。姐姐见无人肯买她,就狠心把自己卖入了勾栏。
从那时候起,臣便跟着姐姐在勾栏院中过活,姐姐从不让我见院中事,只叫我安心读书。那时候臣年纪小,只知道她钱赚的很多,穿戴都很体面,却不知道背后的辛酸。直到长大些,才明白姐姐是牺牲了自己来成全我。
后来她染病去世了,臣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回想小时候,臣时常觉得姐姐会和我争夺父母的宠爱,常以长姐身份管教我,对我很严厉,那时候我甚至有些讨厌姐姐。
可一朝再也见不到她,臣才发觉那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她曾那样庇护我,那样关怀我,我以为有天自己可以报答她,她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是一种茫然的悲凉,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生最大的伤痛,臣也有一样的伤痛。
臣时常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在的时候臣能多陪陪她,多关怀她。甚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她说的话臣一定都会听,再也不会为了捉弄她把捉来的虫子洒在她床上,不会故意扯了她的石榴红裙做旌旗玩,更加不会让她卖身入勾栏。
只是往事不可追,臣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说的很慢,一边看着她的表情,她亦听的很认真,“她死时还很年轻对不对?”
我点头,那时她刚满十七岁。
“后来呢?你又是怎样入宫的?”她蹙着眉头问我。
那又是另一个并不美好的故事了,我不想详述,”勾栏里不养闲人,臣就被卖入了宫。”
她眼中怜惜之情大盛,轻声道,“你一定很难过,可怎么熬过来的呢?”
我回想着当年自己初入宫时的伤心恐惧,深吸了一口气,“是,臣一度也想了结了自己,可是臣想到了姐姐。她那么辛苦也要抚育我,一定不想让我恣意轻生,她临去前最后叮嘱我,要好好活下去。臣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心愿,所以无论如何臣都应该满足她。”
“唉,元承,”她轻唤我,语气娇柔,“你也没有亲人了,和我一样可怜。”
我为她再续了一盏茶,温言道,“臣尚有思念,还有亲人未尽的嘱托。陛下和臣一样,也有亲人未了的心愿等待您去实现。您,还记得么?”
她神色一滞,眼中的神彩渐渐消散,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微蹙的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愁韵,她缓缓摆首,声音疲倦,“你是想劝我替母亲完成最后的愿望?”
我颌首称是。她浅浅的笑了,”兜了这么大圈子,原来你还是想替李微朝说话儿,你就不怕朕生气么?”
我诚恳道,“臣怕,可还是要说。臣不是替长公主说话,是替陛下的母亲,大行皇帝说这些话,毕竟,臣,亦有愧于大行皇帝。”
她轻挑着嘴角,不置可否。半晌,她站起身来。我知道她要回去了,连忙起身恭送她,她行至门口,摆手示意我不必跟着,并不回头的说道,“别只记得自己欠别人的,这个世上,亦有很多人欠你良多。”
三日后,皇上下旨,命秦国长公主前往易县皇陵为大行皇帝守灵一年。虽然陛下还是没有让长公主进京,但也算完成了大行皇帝临终前最后的愿望。
随后下达的另一道旨意,是擢升我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一日,我在乾清宫南书房整理书籍。秋蕊并司礼监秉笔冯瑞带了一众人进来找我,说按照规矩,内务府指派了几个小内侍来服侍我,让我自己挑选。
内中有四个年纪颇小的孩子,大约也就十二三岁,脸上还都有着懵懂稚嫩之气,很像我初入宫时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黄昏无限思量(二)
我无奈的笑道,“我哪里用人服侍,还是放回去各司其职吧。”
冯瑞只当我对这几个孩子不满意,陪笑道,“大人要是看着不喜欢,我再去挑了来,只是您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照着吩咐办,务必让您满意。”
我摆首,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这几个孩子也跟着为难,我看向他们,见其中一个个子最小的,虽然稚气未脱,但面庞清秀,尤其两只眼睛漆黑明亮,颇有神彩,一望可知是个聪明伶俐的。我对冯瑞道,“太多了,我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不如留下一个,其他人在司礼监供职,他们还小,你多提点就是了。”
我走到那孩子面前,俯下身温言问他,“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他欠身答道,“林升,今年十三了。”
我笑着冲他点头,又对冯瑞道,“就留下这一个吧。”
冯瑞一时面色犯难,对我点头哈腰,“您这不合规矩吧,前头高掌印可是有四个奉御伺候的,您这么一弄,回头内务府钱总管又说我不会办差,您好歹体恤我些儿。”
我明白他的难处,亦觉得抱歉,”我一个人惯了,人多了反而不自在。你也不必为难,钱总管若问起来,我自己去和他说。”
秋蕊因在一旁笑道,“冯秉笔就别逼你们头儿了,也甭拿别人比他,他是满宫里头出了名的没架子的,要人伺候他,还不让他坐立不安的,他既挑了人,你索性就把剩下的带回去吧,可别为难这几个孩子,要不有人更不自在呢。”
冯瑞见我如此坚持,秋蕊又这般说,只好作罢,带了那三个孩子自去了。
秋蕊把林升推到我面前,笑道,“还不快拜见你们周大人,以后你跟着大人,可要巴结好他,他一高兴就抬举你了。”
我忙笑着摆手,对林升道,“秋蕊姐姐和你玩笑,我日常侍奉陛下,也没旁的事要你伺候。你若有什么要求,倒是可以告诉我。刚才忘了问,你是哪里人?”
林升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是惠州人,大人去过那里么?离京城可远了。”
他刚才说的话不多,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长,倒是能听出他吐字带着南音,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禁宫,想来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我心下恻然,想要安慰他几句,记起从前听他们说过,南省人习惯叫名字的时候前面加个阿字,便微笑对他说,“我没去过广东,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去看看那里的海。以后我叫你阿升可好?”
他果然很开心,高兴的冲我咧嘴笑道,“我阿妈从前就是这样叫我的,大人您真好,是我进宫之后见过最和气的人。”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秋蕊在一旁含笑打量我们,因想起刚才冯瑞的话,我便问她,“我升了掌印,那高大人今后做些什么,可有安排么?”
秋蕊瞪着眼看我,奇道,“你不知道么?高大人卸任之后要出宫去了,说是今儿傍晚就走,这会子应该还在收拾东西吧。”
我闻言一惊,我竟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想到从前种种,觉得务必要去送送他。我匆匆和秋蕊说了,麻烦她带着阿升各处认识一下,我送完高谦便即回来。
我快步走去高谦的住所,见他一个人在房中,正自擦拭着架上的珐琅花鸟纹瓶,看我匆匆而来,对我点头笑了笑。
他才刚卸任不久,此时身边就已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从前他掌印内廷之时何等的威风,亦是前呼后拥多少人巴结奉承,眼下却是人走茶凉了。
我怕他心里不舒服,对他躬身行礼,道了声高大人。
他神态倒是一派从容,“我已经不是内廷掌印了,你这般称呼我,不妥的很。”
我点了点头,心念一动,“您对元承有提点之恩,也算元承的师傅,我叫您一声先生总不为过吧。”
第二十六章 黄昏无限思量(三)
他颌首,笑意温和,“你如今身居高位,还能这样谦逊,也是难得。你今日是来相送的么?”
我点头,环顾四周见一应物事俱在,因问道,“先生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帮您整理了一并送出去。”
他亦四下里看了一圈,摆首道,“宫中之物,老夫没什么可拿走的,即便赏赐的,亦都是皇家所有,还是留它们在该待的地方吧。”他看了一眼时辰,道,“我该走了,不如你送我到神武门吧。”
我忙答应了。他只有一个随身的小包裹,我便接过来替他拿了。
临出门前,他回首,再次环顾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面容平静,我看不出他是否留恋,但想来多少会有些怅然吧。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问道,“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他目视前方,平静的道,“做回个普通人。只是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容易。老夫后半生会努力的学习如何在市井烟火中找到一份寻常的快乐。”
我觉得有些茫然,因为那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也已经很遥远了。
但我明白他所说的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内廷宦官,大概已如同宫殿中的雕梁画柱或是斗彩飞檐一般,注定只能属于这座皇宫,如果融入苍茫人海,似我们这样的异类,是否还能从容的生活,我想象不出。
见我不说话,他轻轻笑着,扭过头看着我,“你还是有这么多的疑惑和困扰么?你现在是内廷中最高位的宦官了,怎么好似并不是很得意,不是很开怀?”
他这样说,让我又有些惶恐,我微微欠身道,“元承年纪轻,不懂的事还很多,可否请先生略加指点?”
他顿下脚步看着我,须臾,含笑道,“若想做个皇家的好奴才,那就只有少说话,多做事,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总不会太错。”
他看我面带疑惑,略略摇头道,“可惜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尚且有自己的想法。如老夫上次拜托你之事,你就肯尽力周全,可见你还不是个做奴才的好材料。”
他轻轻叹气,接着说道,“先帝和陛下不同,你和我亦不一样,所以我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你这个人纯良谦逊,这原本是个好处,可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可能是坏处。你能明白么?”
我想他的意思是,我是陛下近身内侍,且尚算得陛下信任,以后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都会有人趋奉于我,如不能克己守礼擅涉朝政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