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笔居小说网 > 名著文学电子书 > 檀香刑 莫言 >

第6章

檀香刑 莫言-第6章

小说: 檀香刑 莫言 字数: 每页3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这种宝贝。俺干爹左手摩挲着俺的小奶,右手把玩着那个扳指,连声说:“好
东西好东西,真真是好东西!”俺说干爹既然喜欢就送给您吧。干爹说:“不敢
不敢,君子不夺人之爱也!”俺说,俺一个女人爱一个射箭的玩意儿干什么?干
爹还在酸文假醋地客气,俺说,你要还是不要?你不要俺就把它摔碎了。俺干爹
忙说:“哎哟我的宝贝,千万别,我要。”干爹把扳指戴在手上,不时地举到眼
前看,把摸俺的小奶这样的大事都忘记了。后来俺干爹把一个拴着红绳的玉菩萨
挂在俺的脖子上,喜得俺眉笑眼开,这才是女人家的东西呢。俺捋着干爹的胡须
说,谢谢干爹。干爹把俺放倒了,他一边骑着俺当他的马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眉娘眉娘,我要好好地去访一访你这个公爹的来历……”
    在俺公爹阴森森的冷笑声里,他的檀香木椅子和他手里的檀香木佛珠突然释
放出了沉闷的香气,熏得俺头昏眼花,心中躁狂。他不管俺亲爹的死活,也不理
俺的调情,抖抖颤颤地站起来,扔下他一霎也不肯离手的佛珠,眼睛里闪烁着星
星般的光芒,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激动着他的心?有什么天大的祸事惊吓着他的心?
他伸出那两只妖精般的小手,嘴里哼哼着,眼巴巴地望着俺,眼睛里的凶气一点
也没有了。
    他乞求着:“洗手……洗手……”
    俺从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倒在铜盆里。俺看到他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浸到水
里,俺听到他的嘴里发出嘶嘶地响声,猜不出他的感觉。俺看到他的手红成了火
炭,那些细嫩的手指弯弯勾勾着,红腿小公鸡的爪子像他的手指。俺恍惚觉得他
的手是烧红了的钢铁,铜盆里的水吱吱啦啦地响着,翻着泡沫,冒着蒸汽。这事
真是稀奇古怪,开了老娘的眼界。老东西把发烧的手放在凉水里泡着,一定是舒
服得快要死了,瞧瞧他那副酥样吧:眯缝着眼睛,从牙缝里噬噬地往里吸着气儿。
吸一口气儿憋半天,分明是大烟鬼过病吗,舒坦死了你个老驴。想不到你还有这
样一套鬼把戏,这个邪魔鬼怪的老妖蛾子。
    他恣够了,提着两只水淋淋的红手,又坐回太师椅上。不同的是这会儿不闭
眼了,他睁着眼,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些水珠儿沿着指头尖儿一滴
滴落在地上。他是一副浑身松懈、筋疲力尽、心满意足的样子,俺干爹刚从俺的
身上……
    那时俺还不知道他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刽子手,俺还一门心思地想着他怀里那
些银票呢。俺殷勤地说:公爹呀,看样子俺已经把你伺候舒坦了,俺亲爹的小命
不是晚上就是早晨要报销,怎么着也是儿女亲家,您得帮俺拿个主意。您悠悠地
想着吧,俺这就去熬猪血紫米粥给您喝。
    俺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打水淘米,心里边总觉得空虚。抬头俺看到城隍庙高
高飞起的房檐,一群灰鸽子在房檐上嘀嘀咕咕,拥拥挤挤,不知道它们在商议什
么。
    院外的石板大道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上骑着一些德国鬼子,隔
着墙俺就看到了他们头上的插着鸟毛的圆筒高帽子。俺的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俺
猜到这些鬼子兵是为了俺的亲爹来的。小甲已经磨快了刀子,摆好了家什。他抓
起一根顶端有钩的白蜡木杆子,从猪圈里拖出了一头黑猪。蜡木杆子上的铁钩子
钩住了黑猪的下巴,它尖厉地嚎叫着,脖子上的鬃毛直竖起来。它死劲地往后退
缩着,后腿与屁股着地,眼睛红得出了血。但它如何能敌得过俺家小甲的神力?
只见俺家小甲把腰往下一沉,双臂用力,两只大脚,就是两个铁锄头,人地三寸,
一步一个脚印,拖着那黑猪,好比铁犁耕地,黑猪的蹄爪,犁出了两道新鲜的沟。
说时迟,那时快,俺家小甲已经把黑猪拖到了床子前。他一只手攥着蜡木杆子,
一只手扯着猪尾巴,腰杆子一挺,海了一声,就把那头二百斤重的大肥猪砸在了
床子上。那猪已经晕头转向,忘却了挣扎,只会咧着个大嘴死叫,四条腿绷得直
直。小甲摘下抓猪钩子,扔到一边,顺手从接血盆子里抄起磨得贼亮的钢刀,哧
——漫不经心,轻描淡写,捅豆腐那样,就将那把钢刀捅进了猪的腔子,又一用
力,整把刀子,连同刀柄,都进了猪的身体。它的尖叫声突然断了,只剩下结结
巴巴的哼哼。很快连哼哼声也断了,只剩下抖动,腿抖皮抖,连毛儿都抖。小甲
抽出长刀,将它的身体一扯半翻,让它脖子上的刀口正对着接血的瓦盆。一股明
亮光滑、红绸子一样的热血,吱吱地响着,喷到瓦盆里。
    俺家那足有半亩大的、修着狗栏猪圈、栽着月季牡丹。竖着挂肉架杆、摆着
酒缸酒坛、垒着朝天锅灶的庭院里,洋溢着血腥气味。那些喝血的绿头苍蝇,嗡
嗡地飞舞起来。它们的鼻子真是好使。
    两个头戴着软塌塌牛屄红帽子、穿着黑色号衣、腰扎着宽大青布带子、足蹬
着双鼻梁软底靴子、斜挎着腰刀的衙役,推开了俺家的大门。“俺认出了他们是
县衙快班里的捕快,都生了两条能跑善奔的兔子腿。但是俺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因为俺的亲爹关在大牢里,俺的心里有点虚,便给了他们一个微微的笑脸。搁在
平常日子里,老娘白眼珠子也不瞅这些祸害百姓狐假虎威的驴杂碎。他们也客气
地对着俺点点头,硬从横向里挤出几丝丝笑意。突然,他们收了笑容,从怀里摸
出一根黑签子来晃了晃,一本正经地说:”奉县台大老爷之命,传唤赵甲进行问
话。“
    小甲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差爷,差爷,什么
事?”
    衙役霜着脸,问:“你是赵甲吗?”
    “俺是小甲,赵甲是俺的爹。”小甲道。
    “你爹在哪里?”差役装模作样地问。
    小甲说:“俺爹在屋子里。”
    “让你爹跟我们走一趟吧!”差役道。
    俺实在看够了这些狗差役的嘴脸,怒道:俺公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犯了
什么事?
    差役看到俺发了火,装出可怜巴巴的嘴脸,说:“赵家嫂子,我们也是奉命
行事,至于您公爹犯没犯事,我们这些当差的怎么知道?”
    “二位爷爷少等,你们是请俺爹去喝酒吧?”小甲好奇地问。
    “我们如何知道?”差役摇摇头,突然变出一个诡秘的笑脸,说,“也许是
请你爹去吃狗肉喝黄酒吧?”
    俺自然明白这个狗差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样子的狗宝牛黄,他们是在说俺和
钱大老爷那事儿呢。小甲这个膘子如何能明白?他欢快地跑进屋去了。
    俺随后也进了屋。
    钱丁,你个狗日的,捣什么鬼啊,你抓了俺亲爹,躲着不见俺;大早晨地又
派来两个狗腿子抓俺的公爹。这下热闹了,一个亲爹,一个公爹,再加上一个干
爹,三爹会首在大堂。俺唱过《三堂会审》,还没听过三爹会审呢。除非你老东
西熬得住,这辈子不见俺,见了俺俺就要好好问问你,问问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甲抬起袖子,擦擦满脸的油汗,急急火火地说:“爹啊,来了好事了,县
太爷差人来请您去喝黄酒吃狗肉呢。”
    俺公爹端坐在太师椅子上,那两只褪去了血红的小手顺顺溜溜地放在椅子扶
手上。他闭着眼,一声不吭,不知道是真镇静呢还是假装的。
    “爹,您说话呀,官差就在院子里等着呢,”小甲着急地催促着,说,“爹,
您能不能带俺去开开眼,让俺看看大堂是个什么样子,俺媳妇经常去大堂,让她
带俺去,她不带俺去……”
    俺慌忙打断这个膘子的话,说:公爹,别听你儿子瞎说,他们怎么会请你去
喝酒?他们是来抓您!您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公爹懒洋洋地睁开眼,长叹一声,
道:“即便是犯了事,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不着大惊小怪!把
他们唤进来吧!”
    小甲转过脖子对着门外大喊:“听到了没有?俺爹唤你们进来!”
    公爹微笑着说:“好儿子,对了,就得这样硬气!”
    小甲他跑到院子里,对着两个差役说:“你们知不知道?俺媳妇和钱大老爷
相好呢!”
    “傻儿子啊!”公爹无奈地摇摇头,把锥子般的目光投到俺的脸上。
    俺看到差役怪笑着把小甲拨到旁边,手扶着腰刀把儿,气昂昂、雄赳赳,虎
狼着脸,闯进了俺家的堂屋。
    公爹略微开了一缝眼,射出两道冷光,轻蔑地对两个差役一瞥,然后就仰脸
望着屋包,再也不理他们。
    两个差役交换了一下眼神,两张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其中一个,用公事公
办的口气问:“你就是赵甲吗?”
    公爹睡着了一样。
    “俺爹上了年纪,耳朵背。”小甲气哄哄地说,“你们大声点!”
    差役提高嗓门,说:“赵甲,兄弟奉县台钱大老爷之命,请您到衙门里走一
趟。”
    公爹仰着脸,悠悠地说:“回去告诉你们钱大老爷,就说俺赵甲腿脚不便,
不能从命!”
    两个差役又一次交换了眼色,其中一个竟然“噗嗤”一声笑了。但他脸上的
笑容马上就收敛了,露出了一副嘲弄的表情,说:“是不是还要让钱大老爷用轿
子来抬您?”
    公爹说:“最好是这样。”
    两个差役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着说:“好好好,您就在家等着吧,
等着钱大老爷亲自来抬您!”
    差役笑着走出俺家的堂屋,走到院子里,他们的笑声愈加嚣张起来。
    小甲跟随着差役到了院子,骄傲地说:“俺爹怎么样?谁都怕你们,就是俺
爹不怕你们!”
    差役看看小甲,又是一阵大笑。然后他们歪歪斜斜地笑着走了。他们的笑声
从大街上传进俺的耳朵。俺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笑。俺公爹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这
样笑。
    小甲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