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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檀香刑 莫言-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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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
    第二天晚上,俺老婆真地帮俺把虎须弄来了。她把那根金黄的毛儿递到俺的
手里,说:“拿好了,别让它飞了!”然后她就笑起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俺紧紧地攥着那根虎须,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盼了半辈子的宝贝就这么容易地
到了手?俺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宝物,果然是弯弯曲曲,毛梢儿金黄,跟何大叔
说得一样。俺捏着它,感到手脖子麻麻酸酸的,宝沉得很呐!俺抬起头,对俺老
婆说,让俺先看看你是个什么变的。她抿着嘴唇儿,笑着说:“看吧,看吧,看
看俺是个凤凰还是个孔雀?”何大叔说你是个白虎呢!她的脸色顿时变了,怒骂
道:“果然是这个老杂毛嚼蛆!赶明日非让干爹把他拘到衙门里,噼里啪啦二百
大板,让他尝尝竹笋炒肉的滋味。”
    俺紧紧地捏着虎须,借着明亮的灯火,不眨眼地盯着俺的老婆看。俺的心里
乱打鼓,手脖子一个劲儿地哆嗦。天老爷啊天老爷,俺就要看到俺老婆的本相了。
她会是个什么音生变的呢?是猪?是狗?是兔子?是羊?是狐狸?是刺猖?她是
什么变的都可以,千万别是一条蛇。俺从小就怕蛇,长大后更怕蛇,踩到一条稻
草绳子,俺都能离地蹦三尺。俺娘说过了,蛇最会变女人,好看的女人多数都是
蛇变的。谁要是搂着蛇变的女人睡觉,迟早会被吸干脑髓。老天爷保佑吧,俺老
婆无论是啥变的,哪怕是一只癞蛤蟆,哪怕是一只大壁虎,俺都不害怕,只要不
是一条蛇就行。
    如果她是一条蛇变成,俺就拾掇拾掇杀猪家什,夹着尾巴跑它娘的。俺一边
毛驴打滚般地胡思乱想着,一边打量着俺老婆。俺老婆故意地把灯草剔得很大,
灯火苗儿红成一朵石榴花儿,照得满屋子通亮。她的头发黑得发蓝,刚用豆油擦
过似的。她的额头光亮,赛过白瓷花瓶的凸肚儿。她的眉毛弯儿弯儿的,正是两
抹柳叶儿。她的鼻子白生生的,一节嫩藕雕成的。她的双眼水灵灵,黑葡萄泡在
蛋清里。她的嘴巴有点大,嘴唇不抹自来红。两只嘴角往上翘,好比一只鲜菱角。
任俺看得眼睛酸,也看不出俺老婆是个啥脱生。
    俺老婆撇撇嘴角,连讽带刺地说:“看出来了没?说说看,俺是个啥变得?”
    俺惶惑地摇摇头,说,看不出来,你还是你。这宝贝,到了俺的手里,怎么
就不灵了呢?
    她伸出一根指头,戳着俺的头说:“你呀,鬼迷了心窍。你这一辈子,就毁
在了一根毛上。你娘不过是随口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就拿着捧槌当了针啦。现
在死心了吧?”
    俺摇摇头,说,你说得不对,俺娘怎么会骗俺呢?这世上谁都会骗俺,惟有
俺娘不会骗俺。
    她说:“那你拿着虎须,为什么看不出我是个啥变的?我不用虎须也能看出
你是一个啥变的——你是一头猪变的,一头大笨猪。”
    俺知道她在转着圈子骂俺,不拿虎须,她是不可能看到俺的本相的。可俺拿
着虎须为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本相呢?这宝贝为什么就不灵验了呢?哦,坏了,何
大叔说了,俺如果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宝贝就不灵验了。俺刚才可不是说漏了嘴,
把他的名字说了出来!俺懊恼死了。真笨,俺就这样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宝贝给
糟蹋了。
    俺捏着虎须发了呆,热辣辣的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看到俺哭,俺老婆叹息一声,说:“傻子,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傻呢?”她折
起身子,从俺手里抢去那根虎须,噗,一口气吹得无影无踪。俺的宝贝也——!
俺哭叫起来。她搂着俺的脖子,哄着俺,说:“好啦,好啦,别傻了,让我抱着
你好好地睡一觉吧。”俺挣扎着从她的怀里脱出来。俺的虎须,俺的虎须啊!俺
伸开两只手,满炕上摸索着,寻找俺的虎须。俺的心里,一时恨透了她。你赔俺
的宝贝!你赔!俺端起灯盏,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寻找。她呆呆地看着俺,一
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终于,她说:“别找了,在这里呢。”俺真是喜出望外,
在哪里?在哪里?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根弯弯曲曲毛梢儿金黄的虎须放在俺的
手里,说:“仔细拿好了,再丢了可就不怨俺了!”俺紧紧地捏住了它,尽管不
灵验,但还是宝贝。
    可它为什么就不灵验了呢?再试试。俺又定住了眼,看着俺老婆,俺心里想,
只要宝贝灵验,俺老婆是条蛇就是条蛇吧。但俺老婆还是俺老婆,啥也不是。
    俺老婆说:“好傻子,你听我说,你娘讲的故事,俺娘也给俺讲过,她说,
那虎须,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会灵验的,只有在紧急的关头它才会灵验呢。要不然,
得了这宝贝不就麻烦了吗?到处都是畜生,你还怎么活下去?听话,把你的宝贝
好好地藏起来,到了紧急的关头再拿出来,自然就会灵验。”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会骗俺吧?
    她点点头说:“你是我亲亲的丈夫,我怎么舍得骗你?”
    俺相信了她的话,找了一块红布,把宝贝包好,用绳子捆了不知道多少道,
然后将它塞进了墙缝里藏了起来。
    俺爹真是厉害,愣是把钱大老爷差来的衙役给憋了回去。爹你不知道钱大老
爷的厉害,俺可是知道他的厉害。东关油坊里小奎对着他的轿子吐了一口唾沫,
就被两个街役用铁链子锁走了。半个月后,小奎的爹找了人作保,卖了二亩地,
才把小奎赎出来。可小奎的两条腿,已经一条长一条短,走起路来一撇一撇的,
脚尖在地上尽划白道道。大家都叫他洋人,说他的脚在地上划出的那些道道就是
洋文。从那之后谁要是当着小奎一提钱大老爷,小奎就会口吐白沫昏倒。小奎知
道了钱大老爷的厉害,现在别说让他对着钱大老爷的轿子吐唾沫,见到了轿子他
就捂着脑袋逃跑。
    爹,您今日这祸惹得有点大了。在别的事情上俺傻,但是在钱大老爷的事情
上俺一点也不傻。尽管俺老婆是钱大老爷的干女儿,但他铁面无私,连俺那个不
争气的老丈人都给抓了来,他怎么肯饶了你?
    不过俺也看出来了,爹不是个善茬子。俺爹不是豆腐爹,俺爹是个金刚爹。
俺爹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砍下的人头用车载用船装。俺爹和钱大老爷较起劲来,
就好比是一场龙虎斗,看看你们谁能斗过谁吧。在今日这个危急的关头,俺突然
地就想起了俺的那根虎须。其实俺从来也没敢把俺的宝贝忘记了。俺老婆说那就
是俺的护身符儿,带上它就能逢凶化吉。俺急匆匆地跳上炕头,从墙缝里把那个
红布包儿摸出来,一层层地揭开红布,看到了那根弯弯曲曲、毛梢儿金黄的虎须。
把宝贝攥在手里,俺感到那根虎须在手里活动起来,一撅一撅的,好比一根蜜蜂
的针,蜇着俺手心。
    一条水桶那般粗细的白色大蛇,站在炕前,脑袋探过来,吐着紫色的信子,
两片鲜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竟然从那里发出了俺老婆的声音:“小甲,你想干什
么?”
    天老爷爷,明明知道俺怕蛇,可你偏偏让俺老婆是条蛇。俺老婆的本相竟然
是一条大白蛇,俺跟她在一个炕上滚了十几年,竟然不知道她是一条蛇。白蛇传,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俺老婆当年唱戏时,就在戏里扮过白蛇,俺就是那个许仙
啦。她怎么没把俺的脑髓吸去呢?俺老婆还不是一条完全的蛇,她只是生了一个
蛇头,她有腿,有胳膊,身上还有两个奶子,头上还长着头发。但这也够让俺胆
战心惊的啦。
    扔掉烫手的火炭一样俺把那根虎须扔了。就这么一刹那的工夫,俺浑身就冒
了大汗。
    老婆冷冷地对着俺笑,由于俺刚刚看过她的本相,所以看到她的现相时突然
感到陌生而害怕。那条肥滚滚的大白蛇,就藏在她的身体里,随时都会胀破那层
薄薄的表皮显出原形。也许她已经知道俺看到了她的本相,所以她的脸上的笑容
显得怪虚怪假。她问俺:“你看到了吗?我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呀?”突然,她的
两只眼睛里射出了阴冷的光,那两只原本非常好看的眼睛变得又丑又恶,那正是
两只蛇的眼睛啊!
    俺拙笨地笑着,想掩盖住恐慌。俺的嘴唇不得劲儿,脸皮也麻酥酥的,肯定
是让她嘴里喷出的毒气给熏的。俺结结巴巴地说,没看到……俺啥也没看到……
    “你骗我,”她冷冷地说,“你一定看到了什么,”她的嘴里喷出一股腥冷
的气味——正是蛇的气味——直扑到俺的脸上。
    “老老实实地说吧,我是个什么东西变的?”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笑
容,一些明亮的鳞片似的东西,在她的脸皮里闪烁着。俺绝对不能说实话,说实
话害自家,平时俺傻,这会儿俺一点儿也不傻。俺啥也没看到,真的。“你骗不
了我,小甲,你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你的脸都红了,汗都憋出来了。快点告诉
我,我是个狐狸?还是个黄鼠狼?要不就是一条白鳝?”白鳝是白蛇的表姊妹,
越来越近了,她是在设套套俺呢。俺可不上她的当,除非她自己说她自己是白蛇
变的,俺不会说这样的傻话。如果俺说看到了她是一条白蛇变的,她马上就会显
出原形,张开血盆大口把俺吞下去。不,她知道俺带着刀子,进了她的肚子就会
把她的肚皮豁了,那样她也就活不成了。她会用她的那根比啄木鸟的嘴巴还要硬
的信子,在俺的脑壳上钻出一个洞眼,然后她就把俺的脑子吸干了。吸干了俺的
脑子后,紧接着她就会吸干俺的骨髓,然后再吸干俺的血,让俺变成一张皮,包
着一堆糠骨头。你做梦去吧。
    你用铁钳子也别想把俺的嘴巴撬开。俺娘早就告诉过俺,一问三不知,神仙
治不得。
    俺真的啥也没看到。她突然转变了严肃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随着她的大
笑,她脸上的蛇相少了,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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