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 2013年第10期-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双说:“他是男的。”
大团大团的李子花开过,接着是桃花梨花苹果花。那个带来冬天的妖怪越逃越远,大概早到了海北,于是最好的春天就留给了我们。一群群绿翅红嘴鸟儿飞来了,它们在园子里忙碌嬉闹,全不理睬别人。
这算得上真正的节日。一到星期天,我们就在花海里钻来钻去,与蝴蝶和蜜蜂、各种鸟儿周旋,忘记了一切。家里大人关心的是我们与看园人的关系,担心受到捉弄和欺负。这次他们搞错了,说实在的,我们不捉弄他就算不错了。
这个人有点痴傻,心眼可能还抵不上我们一半。
而且这人懒得出奇,有时一整天躺在树下,只要不起风就仰脸往上看:白天看小鸟和蝴蝶,晚上看星星。这里的夜晚星星大,没有月亮时就格外大。有些动物是跟上月亮起哄的,它们在明晃晃的月光下不会安生,又飞又跳又跑,分不清是一些什么东西。
半夜里,有一只狗那么大的动物唰唰跑在园角。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有一只更大的动物从东到西跑过。我们问“见风倒”它是什么?他吸吸鼻子,侧着耳朵听,又贴在地上听,只不回答。
虎头一个人蹲在黑影里,突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伸手指着一角说:“听,扑扑的,像一只大鸟。”
他的声音透着恐惧,我们屏住呼吸。听到了,好像有一大团棉花,轻轻地落在了园子里。我们吓得一动不动,身子贴在了一起。
又过了许久,再没有一点声响。小双第一个离开大家,蹑手蹑脚走向园子深处。花的浓香一阵阵钻到鼻孔里,有人打起了喷嚏。羊和猫守在“见风倒”身旁,快睡着了。
夜色里的花树如同一座座山峦。我们都觉得每到夜晚花的重量比白天增加了几倍,细细的枝丫眼看就承受不住了。花的山峦里藏了各种动物,有飞禽也有走兽,它们都知道那个大妖怪离开了,于是不再安生,一齐出动。
小双扯着我的手,小心又小心地来到一棵最大的苹果树下。他从一个树隙指给我看。
那儿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团浓黑。我们紧张极了,只听见自己的一颗心扑扑跳。小双转脸看我,我发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正这会儿,那团黑影颤了几下,发出“噗、噗”的声音,就像一只大母鸡在抖动翅膀——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它嘴里又发出细小的“吱吱”声,就像一只轻到不能再轻的气球,只一跃就弹到了更高处——比所有的树都高。它在无数的树梢上弹跳了几次,最终不知落在了哪棵树上。
我和小双都没看清它的模样,因为花丛太密,天太黑。但我们都一致认为这家伙的个头不小于一只大鹅,会飞会跳,身子轻盈灵巧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第二天夜里又是相同的情形:到了半夜时分,天安静得出奇,一天星星眨眼不停,没有风;大大小小的动物开始在园中跑动,它们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声息。可是我们个个耳尖眼明,绝对放不掉任何行踪。大约在虎头第二次打哈欠的时候,小双的手指又竖在嘴边了。我们捕捉那“噗、噗”的声音。
那个古怪的飞禽或走兽又一次神秘地降临了。
我和小双虎头三个人猫腰钻过几棵树,然后大气不出地趴在地上。虎头怀里抱着猫,他有自己的盘算。
半个钟头过去,四周静得吓人。小双又伸出了手指。不远处有“呼呼”的喘息声,就像一个小孩子疯跑之后大口喘气。虎头激动得快要哭了,扯扯我和小双,一丝丝往前爬。
当离那喘息声越来越近时,它反而一点声音都不再发出。这家伙多么狡猾。可是我们都看到了,在最高处的一个树丫上,沉甸甸地压了一个东西,像石头一样。它比鹅还大,头是圆的,正轻轻转动,像在寻找什么。
我们正在凝神,虎头突然把手中的猫往树上一撩。
猫的眼睛比我们尖多了,它早就看到了树梢上的家伙了,一直在虎头怀中挣动呢。
猫急急地往上蹿。我们料定那是一只大鸟,而猫见了鸟类就不会饶过,再大的鸟都会败在它的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猫像闪电一样直击树梢,接着发出扑哧扑哧的打斗声、惨惨的叫声——尽管星光微弱,我们还是看清了最后一幕,这一幕说起来没人相信……我们惊得目瞪口呆。
好几天以后我们讲给大人听,他们还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谁都不信。可一切都是真的,是我们亲眼所见。
当我们讲给“见风倒”时,他弯弯的细眉抖了抖,惊得大张嘴巴,露出一口米粒似的细牙。他回头细细查看爱猫,发现它左边的脸,还有一只眼,都肿了。
大家多么同情这只猫。
那一夜我亲眼见过了飞快完结的这一幕:猫飞速冲到那个怪物近前,对方正望着远处;直到猫伸出利爪那怪物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接着抬起一边的翅膀——也可能是手——一下提起猫狂舞的两只前爪,用另一只手狠狠揍了它几个耳光。猫惨叫着,被“啪啦”一声扔到了树下。
猫跌得好惨,双爪捂头乱叫。树梢上那个家伙正嫌脏似的拍打着双手。它低头看着我们,嘴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嘻嘻声。
这是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见风倒”听了我们的叙说,脸上有了慌张的神色。他把锈住了的枪摘下又背上。
老万路过果园时,我们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寻思了一会儿,说:“会飞,有手,那是什么?只能是妖怪!”
我们这片园子里真的出现了妖怪,并且是大家亲眼所见,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这事儿实在让人兴奋,谁都不想睡觉了。
“见风倒”痴痴地望着自己的领地,好像对发生的事情难以接受。他一下下抚摸肿了半边脸的猫,安慰它,小心地亲它的脑门。
春天越来越深入,满园繁花谢去之后,绿蓬蓬的叶子就长出来,只一眨眼,枝条都遮在了绿叶后面。这时所有的鸟,也包括各种走兽,都躲在更隐蔽的地方玩闹了。
我们大白天难得来园子里一次,因为要去讨厌的学校。星期天和夜晚应该属于我们,但是自从出了妖怪的事情之后,我们出门会受到各种阻拦。说实话,对于海边林野里隐下的种种危险,不要说我们,就是来来往往的渔人和猎人也惧怕三分。他们个个都传达过这些故事,讲述的时候仿佛个个都是受害者,好在就因为自己机智勇敢,这才逃过一劫。
老万是个对妖怪特别有研究的人,他说自己已经无数次经历了这一类事,并且在常年的林海荒地生活中习惯了这一切。听他的口风,好像还暗中交往过几个妖怪。他这样暗示了几次之后,我们也心动了。
小双说:“如果咱们跟一个不太凶狠的妖怪好起来,也蛮有意思的。”
虎头想得更多一些,摇摇头:“只要是妖怪,那就得防着——听说它们分两种,吃荤的和吃素的,如果吃荤,那就得小心了。”
我同意虎头的分析,因为我们都属于“荤”。但我想补充一点的是,有的妖怪是荤素不论的,既吃果子和一般植物的根茎叶子,也会逮活物吃,比如吃鸟和鱼。它们当中有的还吃儿童,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会是十分高兴的。
我至今记得外祖母告诉的一件事,那可是她亲眼看见的。当时她正在门口抽烟,和几个爱抽一口的老太太一块儿过烟瘾,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着烟斗,凶险事儿就降临了。原来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小外孙正在草垛旁玩耍,突然传来“嘎呀”一声大叫,一只老鹰扑下来,抓起白白嫩嫩的小孩就飞走了。
“那孩子胖啊,老鹰抓得费劲,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往半空里去了……”外祖母说。
那个看护外孙的老太太差点哭瞎了双眼。
外祖母那个亲历的故事谁都相信,因为都知道她是说谎最少的人——要知道海边林子里的老人个个都爱说谎,平时就爱编点什么吓唬孩子,有时也为了吸引别人,为了让更多的人敬重。这里的人常常说到某个见多识广的人,说某某真了不起,一辈子遇到过多少怪事啊,口气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
外祖母讲了许多故事,其中的一半仅凭我的智慧也可以识破是假的。她低估了自己的外孙。不过她有说谎的权利,因为说谎是海边老人的习惯,这也不全是他们的错。
我从外祖母的故事说起,初步认定来我们园里的是一只类似于大鹰的飞禽。
可是这个判断很快就被否定了。
那是一个月亮很大的夜晚。这样的夜晚香甜可口,风是香喷喷的。在洒了一层荧光的沙地上干什么都格外有趣。我们为了表达对“见风倒”的情谊,都带来了一点吃的东西。“见风倒”阴着脸,抓过东西就吃,并不感谢什么。这个人与哑巴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常常与猫和羊说话:咕咕哝哝。
他与身边的动物友谊超常,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亲眼看见有一只彩色的大鸟落在他的头顶,拉了一泡屎又飞走,他丝毫不恼,擦一把了事。还有一次一只狐狸走到他跟前——那只狐狸倒也真不难看,小脸儿仰着,两眼水灵灵的,直盯着他。“见风倒”为了看个仔细就使劲弓着腰,那模样就像给狐狸鞠躬似的。
总之他与人没有多少话要说,与动物倒有很多共同语言。用老万的话来讲,就是:“‘见风倒’这个家伙不善于说人话。”
这个夜晚我们分吃好东西,糖果、炒花生、栗子和小巧饼——这是拇指大的稍硬的烤饼,分别做成了小猴子小猫小狗等各种模样,香极了。“见风倒”小牙像米粒那么大,嚼东西费劲,很长时间才能吃掉一个小巧饼。正吃着,小双的手指又竖起来了,大家一齐停止咀嚼。
一只动物正从园子东北角小心地走来,像是踩在棉花上的又软又轻的蹄脚。不过它瞒不过小双尖尖的耳朵,也瞒不过我们。猫一下偎到了“见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