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晚清-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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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狂热日益高涨的时期纷纷涌入日本。学生们被日俄战争的景象弄得异常激动,因为战争是为了决定哪个帝国主义强国将统治这部分特定的中国土地而在中国国土上进行的,而中国政府只好坐观胜败,毫无办法。由于日本打赢了甲午战争和对中国在庚子之役的屈辱记忆犹新,学生们对日本的成功的敬佩和对中国的无能及耻辱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学生的各种刊物充满了攻击帝国主义和攻击满人屈从帝国主义的言论,充满了提倡尚武和爱国精神的言论:他们认为日本人在这方面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他们谴责本国人民的懒散、自私和愚昧无知,所以他们呼吁万众一心,呼吁为了国家的利益和把所有外国人赶出中国领土而牺牲个人。
在学生这些要求的背后存在着一种新的、又有些自相矛盾的民族意识。它把对中国过去的骄傲感和这样一种信念揉合在一起:中国人民应该根本地加以改造,以便肇造一个强大的、现代化的中华民族。因此,梁启超的论“新民族”的一系列论文是当时最风靡一时的文章,因为他的这些文章中的基调是给过去以适当的评价,但也应该向前看,展望一个新的未来。这样便巧妙地作了外国人对中国作过的批评,而且这种批评是以保存中国人自尊心的方式作出的。
梁启超发现中国文化中有一种独立的精神,它确是民族性的根本。他说,中国的特殊品质是伟大、崇高而完美的,迥然不同于其他民族,它应以能够自新的方式予以保存。他又说,它象一棵树:除非每年抽出某些新芽,其枯萎将指日可待。进一步使民族返老还童的办法,在于从其他变成独立的民族所遵循的方法中挑选我们本来缺少的品质。梁启超自居于十九世纪改良家之外,因为后者只袭取西方文明表面的东西。他们只想嫁接树枝到我们的枯树干上来,而不理会其根本,如人民的品质、人民的智慧和人民的活力。根本之根本的东西就是梁启超所称的“公德”,此即凡有利于群者即为善,反乎群之利益者为恶的原则。中国最大的缺点即是“在吾国民中竟无人视国事为己事者”。①
梁启超在论述了他那一代人的思想矛盾——即他们与中国文化的联系和他们决定激烈地改变中国文化这两者之间的冲突——以后,他还指出了第二个矛盾。使中国人对国事不感兴趣的主要因素是他们对本乡本土有特殊感情。学生们也不例外地存在这一矛盾,但他们力求解决这个矛盾。
去日本的中国学生或者由他们的省府出资,或者由中央政府出钱,或者由私人担负。其中最常见的是省政府出资。当学生到达日本后,他们分别组成各该省同乡会,而且主要也是与同省的乡亲们交往。他们住在一起,出刊物,如《浙江潮》、《湖北学生界》和《江苏》等。有些集团甚至组织该省的独立运动或“自治”运动(见第六章)。
学生们的同乡观念虽然仍很强烈,可是,他们也认为他们的同乡会组织是建设新中国的积木。学生们悲叹,中国之所以缺乏团结统一,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国际的“物竞天择”的环境中,湖北学生就是这样说的。江苏的青年则认为,在现代国家中,“主要的不是依靠个人的才智和勇敢,而是靠整个国家的才智和勇敢……所以中国人没有赢得战争和商战,一直处于贫困,这是毫不奇怪的”。中国的积弱是由于缺少举国一致的大合作,所以一份湖北学生杂志在创刊上就写道,全国的合作必须逐步予以实现,必须建立在较小单位的合作的基础上。因此,爱国必须从爱本省开始。②湖南的学生们一致认为,如果要规划中国,必须先规划湖南。①
由于要投身于民族统一的大业,并且认识到传统的乡土观念会产生分裂情绪,学生们便迅速着手组成一些全国性的团体,实行各省组织之间的大联合。早在1900年,励志会等社团就成立了,其目的是促进各省组织之间的联系。另外一些社团象青年会等,则致力于“民族主义”或恢复“国权”的活动。其中有些组织几乎完全是某一个省的人组成的,但到了1903年,学生中间企图建立跨省的全国性组织的情绪却日益高涨起来。
在以后两年内,这种情绪没有产生什么重大结果。例如1903年春在抗议俄国侵占满洲的时候,青年会会员组成了拒俄义勇队。上海的革命志士出版了《俄事警闻》和《警钟日报》,以抗议俄国的政策,批评清廷无力抵抗。在一位正在日本士官学校学习的义勇队队员的主持下,两百名队员每天进行操练;同时,有两位领袖前往天津请求直隶总督袁世凯抗御俄国,并且请求接受他们在抗拒俄国方面的帮助。当这些路子都走不通了时,最激进的学生便转入地下,继续企图推动一种有战斗精神的爱国主义。新出版物采用了诸如《二十世纪之支那》和《汉帜》的刊头,而不用原来的省份名称。老刊物则彻底改换门庭,例如《湖北学生界》改成了《汉声》。新社团取了华兴会或爱国会等名称,表明它们全国团结的大方向,而且它们的纲领也提出了全国性的目标。
在日本呆了一年刚刚返回中国的湖南人黄兴建立了华兴会,它是试图冲破省界的第一个最重要的革命组织。华兴会的大多数会员虽然是湖南人,而且其目标按照黄兴的话说是以夺取湖南省作为革命的基地,但他着重指出,一省不能与全国其余部分相敌对。因此只要可能的话,他准备寻求与其他省份人士的合作,以便在时机成熟时能够发动举国一致的行动。①除湖南省以外,会员还来自至少其他八个省,而且华兴会还同五个省(广西、四川、湖北、江西及浙江)及两大市(上海与南京)的一些组织取得了联系。它最初的会员几乎全部是学生,但是经过紧张的努力,它也着手吸收驻扎在湖南及其邻省的一些士兵。它还赞助建立一个辅助性组织,其明确的目的是要迅速与哥老会等秘密会社接上头。有意思的是,这个辅助性组织取名为同仇会;华兴会除了反满以外,没有什么纲领给予它的秘密会党盟友。黄兴和几位友人办了一所日语学校以掩护他们的活动(这活动在1904年大部分时间里不断取得势头)。
中国其他地区也同时在进行这种努力。在湖北,一位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的学生革命家吴禄贞,回湖北后在政府的新军中服役。他便利用他的势力在陆军中安插了几位同志,并且在士兵中搞宣传鼓动工作。他的朋友们在湖北省各地方的学校举行集会,宣传革命,并散发激进的刊物和传单。到1904年夏,他们有了一个欣欣向荣的组织,取名为科学补习所,以此冒充一个学术团体。这个组织获悉黄兴正计划在1904年秋发动叛乱,就在湖北作了安排以配合黄兴在湖南的行动。
他们计划了一个雄心勃勃的方案,打算同时在湖南的六个城市起事,还希望能在湖北、四川、江西、南京和上海得到响应。现在不能确切知道这个计划搞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他们至少是已确定了起事的日期(慈禧太后的七十岁生日,即1904年11月16日);但在10月后期政府的耳目侦破了这一密谋,迅即予以扑灭。在几次小规模起事的零星尝试和幸免一死的厄运之后,黄兴和其他几位领袖四散逃命,他们多数人逃到了日本。这时,黄兴等人只有准备考虑另图良策来实现中国的革命了。
在1903到1905年之间,其他许多革命团体也有兴旺起来的,也有衰落下去的。某些留日学生回到了中国。在上海,一批学生参加了罢课,并且组织了军国民教育会。它的秘密宣言的宗旨表现出这样的耽心:如果清廷继续统治下去,中国人“会亡国灭种”。在表达当时盛行于学生作品中的绝望情绪和行动主义时,这宣言说道:宁可奋斗而死,不可一事莫为。①军国民教育会忠于自己的宗旨,于是组织暗杀队,开始制造炸弹,派出会员去与秘密会党及其他组织——例如华兴会——挂钩。
经过这些努力,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组织中产生了一个幸存到1912年的组织,这就是光复会。和别的组织一样,它也想联合知识分子和秘密会党分子一起反满,而且它也是想打破自己省界的一个省的组织。光复会虽由浙江的学生和几位老名流知识分子所创办,但它也招收安徽和江苏籍的会员,并把最初的基地设在上海。它受无政府思想的影响很深,所以它组织不善,领导不力。学生想动员一个可靠的秘密会社的战斗部队,其努力迄无多大成效;而光复会之所以获致声誉主要是因为它蛮干,它至少搞了两次轰动一时的暗杀计划和几次流产的起事。
分裂的运动与排满主义的增长
在日本游学的留学生从1901年的约一百人增加到1905年的约八千人。一小组一小组的学生在中国很活跃,特别是在比较安全的大城市中更是如此,因为象上海这样的城市更有外国租界为他们提供了额外的保护。还有另外一些人则有欧洲和美国。虽然学生的几十个小规模组织互相之间有联系,而且学生们也彼此互相阅读出版物,但没有什么成功的协调活动。他们想冲出各该省组织的界限并把革命推向全国,可是未获成果。清政府的警惕性和力量,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大得多。象孙中山那样,他们也已认识到需要盟友,或至少需要比现有追随者能提供的更多得多的人数,而且他们也确曾想法利用秘密会党似乎能够提供的潜力来满足这种需要;但是也象孙中山那样,他们的努力尽付东流。学生们只能在远处进行辱骂,在自己队伍内部闹不团结,并把自己同别的革命组织和全国人民隔离开来。由于遭受挫折,他们更加乞灵于印发印刷品而不是真枪实弹地披挂上阵,但是他们的著作则呼吁应恢复并立即投入暴力行动。例如,在一份当时最脍炙人口的小册子中,陈天华写道:
杀呀!杀呀!杀呀!……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投降那洋鬼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