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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众神的山岭-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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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八千公尺高峰而言,卓奥友峰确实不算高。海拔八、二〇一公尺,她的峰顶只比八千公尺高出了两百公尺左右。
  而且,从尼泊尔这一边经过朗喀巴山,先穿越高山到西藏,再从北方接近会较为轻松。然而,虽说轻松,仍是八千公尺高峰。只是比起圣母峰或其他八千公尺高峰,较为轻松罢了。
  难道羽生只是为了适应高度,而站上了那座卓奥友峰顶吗?
  如果是在十月爬完卓奥友峰回来,如今,羽生的身心都达到了接近完美的境界。
  从卓奥友峰回来,在身体完全忘记八千公尺这个高度的感觉之前,待在加德满都休养生息将近一个月,仔细检查身体。
  然后,总算进入昆布,在十一月中旬之前,慢慢爬六千公尺到七千公尺等较为轻松的山。
  而在十一月中下旬,进入圣母峰的基地营,就不能再奢望进一步的事。
  如果完全实践那些事,羽生会不会去爬西南壁呢?
  羽生丈二这个男人,是否达成了那项如梦一般的登顶呢?
  仿佛被这种强烈的亢奋之情煽动,深町离开了达瓦·奘布的家。
  而如今,深町即将抵达天波切。
  爬完一段长长的坡道,深町站在天波切。
  站在那里时,他看见了。
  圣母峰。
  在尼泊尔名为Sagarmatha。
  在西藏名为珠穆朗玛峰。
  从正面看见了她的峰顶。
  以直线距离计算,大约二十三公里。
  阿玛达布蓝山座落在右手边,在连接努布峰七、八六一公尺高峰和洛子峰八、五一六公尺高峰的巨大岩棱对面,圣母峰的岩峰刺向蔚蓝的天际。
  3
  狭窄的木头楼梯浮现木纹。
  深町每往上踩一步,就会发出吱嘎声。
  上了二楼,眼前站着一名年轻的僧侣。
  “Namaste.”
  深町一点头致意,对方也低声回应:
  “Namaste.”
  房间并不宽敞。
  以日本的说法,大概是八张榻榻米(约四坪)大小的房间。那间房里摆着桌子、灶,墙边有柜子,柜子上放着盘子、锅子等日常生活中的器具。
  有一张小桌子,从放在桌上的茶杯冒出水蒸气。酥油茶的香味溶入了房间的空气中。而房内有一股比那更浓、更香的味道。
  僧侣似乎已经知道深町的来意,举起右手指示内侧的方向。
  那里有一扇门,那扇门开着。
  一扇小门。
  深町来到开启的门前,在那里停下脚步,往门内看了一眼。
  那里是一间小房间。
  大概不到一坪半吧。
  一扇窗。
  一张床。
  床上端坐着一名老僧侣。
  他闭着双眼。
  那是遗体。
  圆寂之后,已经过了五天。
  不久之前,深町才知道天波切僧院里的一位高僧,在几天前圆寂了。
  深町抵达天波切,从走在前头的挑夫手中接下行李,搭起帐篷。
  因为在南奇市集购买各式各样的粮食,所以行李增加,又租了一头牦牛。挑夫把行李堆到两头牦牛身上,先抵达天波切,对在搭帐篷的深町说:
  “五天前,这间僧院里的高僧好像往生了。”
  春天挑战圣母峰时,深町也在天波切住宿。当时,大家一起前往僧院,捐了一小笔钱,请老僧侣替大家超祓。
  站在坐着的僧侣前面,合掌低头,僧侣便以拿着五钴杵的手轻碰额头。这是名为按手礼的西藏仪式,雪巴人称之为“Chakuwan”。
  然而,深町一直将它解读成日式的消灾祈福。
  他记得那位满脸皱纹、脸格外小的僧侣。
  深町心想,大概是当时的那位僧侣吧。
  虽然称不上是缘分,但事隔半年左右再来,不久前还活着的人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令深町莫名感到人生无常,但那种感觉还不到可称之为悲伤的强烈情感。
  深町认为,称之为感慨是最贴切的。
  “好像有大批人潮,从四处前来参拜。”
  挑夫说道。
  深町以蹩脚的尼泊尔语和挑夫对话。
  “参拜?”
  深町问道。
  “是的。地位崇高的喇嘛一往生,大家都会前来膜拜。”
  挑夫如此说道。
  “日本人也能膜拜吗?”
  “可以。”
  听挑夫这么一说,深町决定试着去和那位僧侣的遗体面对面。
  一半是基于好奇心。
  深町去到僧院,问遇见的僧侣:
  “往生的喇嘛的房间在哪里?”
  就是那名僧侣告诉深町,他现在身在二楼的这间房间。
  看见遗体,深町在心里点头:噢,果然是那位僧侣。
  五官端正的小脸很眼熟。
  头部看起来比当时更缩小了。不光是头部,看起来整个身体都缩水了。如果不看脸,感觉甚至像是小孩的尸体。
  脸颊的皮肤宛如干巴巴的树皮。头上长着短发,眼睛闭上,脖子微微弯曲。
  看起来像是有人问他什么,作出偏头不解的姿势,就那么过世了。
  肩膀、脖子和身上,披着好几块名为哈达的白布。
  僧侣坐在床上,半倚在墙上地圆寂,膝盖上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数颗橘子,以及纸钞和零钱。零钱不止放在托盘上,也放在僧侣的身体、缠着他身体的哈达上,除此之外,更散落在床上和地上。
  他究竟几岁呢?
  感觉像八十岁了,但尼泊尔人看起来比日本人的感觉更老,所以说不定出乎意料之外地年轻,才七十多岁。
  深町从口袋中拿出几张美钞,放在老僧侣的遗体上。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深町既不晓得该念什么经文,也不知道这种时候的礼仪。就做了在日本时一样的动作。
  默默地祈祷。
  闭上的眼皮内侧,浮出加代子的脸。
  令人怀念的一张脸。
  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
  深町事先告诉几名共同的朋友,自己要去尼泊尔,或许这件事也传进了加代子耳中。
  接着浮现的是凉子的脸。
  在加德满都的机场道别时的那张脸——
  睁开眼睛。
  老僧侣的身姿再度映入眼帘。
  接近黄昏的橘红色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停留在老僧侣的膝上。
  他恐怕至今为止,几乎没有离开这里过吧。在这个村落出生,进入这间寺庙,在这间寺庙修行,就那样成了这间寺庙的僧侣。
  从跑腿到每天念经——每天反复做这些事。
  起码去过加德满都吧,但许多僧侣大概都在这间寺庙中,耗费掉自己一生的岁月。
  于是在这里终其一生。
  眺望喜玛拉雅山的雪峰之地。
  荒凉的风景。
  稀薄的空气。
  雪与冰。
  天空。
  深町认识的都市喧嚣、三教九流。
  这里没有那种事物。
  没有电影、杂志、居酒屋。
  那么,这里有什么呢?
  一无所有……
  原来也有这种人生——
  自己的一生又是如何呢?
  深町一面在心里这么想,一面向后转身。
  年轻僧侣看着自己。
  “师父圆寂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深町以尼泊尔语问道。
  “和平常一样。”
  年轻僧侣回答。
  “一样?”
  “师父和平常一样,在做早晨的冥想,然后就那样——”
  “就那样是指,在冥想中?”
  “是的。因为师父的冥想时间比平常长,所以我出声叫他,但他没有回应。我试着碰师父的身体,他已经——”
  “圆寂了吗?”
  “是的。”
  “地点是?”
  “那里。”
  “那里?”
  “师父是在你现在看到的地方,以你现在看到的姿势往生的。”
  那名僧侣说道。
  深町再度看了老僧侣的遗体一眼。
  表情安详。
  真的只能说是在冥想中圆寂的。
  深町上次从雪巴人口中听到,这间寺庙在好几年前发生过火灾。
  当时,许多寺里的宝物和唐卡(佛画)被带出寺庙,其中大多在加德满都被卖掉,没回到寺庙。僧侣本身谎称它们因为火灾付之一炬,其实是把它们拿去卖钱了——
  那固然是谣言。
  然而,那种谣言听起来太具有真实性,令人觉得是大概真有其事吧。
  这位僧侣大概也做了那种事吧。
  但即使做了,这个国家的人民也早已司空见惯。僧侣把佛画和佛像卖掉换钱——纵然听到那种行为,也不会带给听者任何负面的观感。
  “现在每天也有好几个人来参拜——”
  年轻僧侣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
  楼梯发出吱嘎声,一名雪巴族的女人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进入房间。
  从她手上拿着白布——哈达来看,她似乎是为了参拜老僧侣的遗体而来。
  她以深町听不见的雪巴语,和僧侣简短交谈,站在小房间的门前。
  她没有和深町一样进入小房间。
  那间小房间似乎已经开始当作祭坛本身来用——是神圣的空间。
  深町和女人擦肩而过,一度朝楼梯迈开脚步,但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那个女人的脸似曾相识。
  4
  深町在僧院外眺望高山。
  圣母峰、洛子峰、努布峰——三座岩峰在北方。世上没有几个地方,能够同时将喜玛拉雅山两座邻近的八千公尺高峰尽收眼底。
  夕阳已经西斜。
  太阳迟早会没入西方的山后。
  大概还能待在阳光下两小时左右吧。
  深町用全身感受阳光的温度,时而转身,让阳光照射另一面。
  过没多久,刚才的雪巴族女人牵着孩子的手走出来。
  深町深吸一口气,朝女人举步前进。
  站在女人身旁对她说:
  “Namaste.”
  女人仿佛没听见似地想往前走。
  “Namaste,朵玛。”
  深町把心一横,呼喊女人的名字。
  女人这才死心地停下脚步。
  她以黑色的眼珠子盯着深町。
  愤怒、不安、畏怯在她的眼中交相晃动。
  “我早就认为你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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