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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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的内容。
王洪宝是一九七五年,中国珠穆朗玛峰登山队的第一次攻顶队员。不过,当时的登顶以失败告终……
他面向长谷川,以咬字不清的发音说了好几次“English”。他似乎坚信——只有英国人会死在这么高的地方。
在第一营(五千五百公尺)附近发现英国队露营过的痕迹时,王洪宝也边说“English”边用手指。他几乎完全不懂英语。然而,他肯定知道“English”是指英国人。
——《站上珠穆朗玛峰》,读卖新闻社
那应该是马洛里或厄文吧——?
据说听到这件事时,长谷川这么想。
如果是英国人的尸体出现在那个高度,那么除了马洛里或厄文之外,不可能会有别人。
当时,伙伴有事找王洪宝,打断了这段对话。
但是——
中国方面在这之前,为什么不公布那件事实呢?
说到一九七五年,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
登山也是一种“敬爱毛主席”的表现和“发扬国威”的行为。当时,海外思想、理念,不,甚至连外国人本身,都被彻底视为攻击对象,而遭到排斥。
当时正值仇外时期。因此,中国人可能连外国人的尸体存在中国神圣的最高峰——大地之母珠穆朗玛峰的高处,都认为是一种不能原谅的亵渎。
《站上珠穆朗玛峰》中提到,长谷川良典如此认为。
长谷川打算进一步向王洪宝询问详情,确定地点。
然而,还没问出细节,王洪宝却丧命了。
隔天,十月十二日——
包含长谷川、王洪宝在内的六名队员离开第三营,为了开拓登山路线,而攀爬连接北棱的冰壁。
在下方有巨大冰隙的斜坡上移动时,六人的头顶上突然发生雪崩。
宽五十多公尺的雪和冰块化为奔流,向六人袭来。
包含长谷川、王洪宝在内,有四人被那场雪崩吞噬。四人和冰块一起被冲向冰隙。
长谷川奇迹似地卡在冰隙边缘停了下来,但其余三人却和雪崩一起坠入冰隙之中。
逃过一劫的两名队员救出长谷川,并搜寻其余三人,但巨大的冰隙被冰雪埋住,要挖出尸体是不可能的事。
就这样,关于马洛里和厄文的重要证词,随着王洪宝的尸体永远沉封于冰河底。
但是,那具尸体真的是马洛里或厄文吗?
那么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西方人达到珠穆朗玛峰八千公尺的高度而下落不明的吗?
从北面攻顶的只有英国队七次(一九二一-一九三八年)、五二年的苏联队、五八年的中苏联合队。除此之外,也有违法的单独行动,但这些人甚至连北棱都没有到达。
苏联队、中苏联合队彻底失败。基于民族性格(?),中苏两国没有提出任何一件关于这种失败案例的官方报告,所以无从确认。但有讯息指出,苏联队的几名队员在八千两百公尺失去行踪。但是,去年秋天参与侦查队的中国登山家,斩钉截铁地否认这项资讯。
“苏联队和中苏联合队都没有到达六千八百公尺,彻底地失败了。因此,遗体不可能是苏联人。”
该名中国登山家明确地一口断定。
这么一来,结论只有一个,王洪宝看见的遗体是马洛里或厄文。
——《站上珠穆朗玛峰》,读卖新闻社
即使那具尸体十分有可能是马洛里或厄文,但要在那片辽阔的圣母峰斜坡上找出那具尸体,几近不可能。
一九八六年,汤姆·霍尔茨亲自前往圣母峰,搜寻两人的遗体,但是天候不佳,没有新发现。
4
深町在狭窄的商务饭店房内叹气。
他仰躺在床上。
令人喘不过气的房间。
摆了床之后,一旁只剩下勉强能走路的空间。小得可怜的矮桌上,放着一台小电视机,但播不出清晰的画面。那台电视机几乎占据了整个矮桌的桌面。
稍微空出来的地方,放着电话、饭店导览手册,那里已经没有空间能够用来做别的事了。
从尼泊尔回来一星期了。
只和加代子见过两次面。
到井冈和船岛家上香,和工藤见面。和其他队员虽然有透过电话联络,但是除了工藤之外,还没和其他人见到面。
今天要把洗好的底片交给岳游社的宫川。那是深町在这趟远征中拍回来的照片。因为远征失败而无法出书,但有几张底片必须交给宫川,供杂志之用。
住进这家饭店的三天,深町大部分时间都仰躺在床上看书。
全都是和圣母峰或马洛里有关的书籍。
深町也把汤姆·霍尔茨著作的日文版重读一遍,并影印了收录在大宅文库中、于山岳杂志所刊载之关于马洛里的报导。稍早之前,深町刚把这些资料全部看完。
如果需要进一步的资料,就必须去岳游社的资料室找,或者和伦敦的山岳俱乐部联络。
现在,深町的脑袋中浮现圣母峰积了雪的白色岩峰。
他梦见过好几次。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一幕景象。
从北棱上的第四营一带,看见的圣母峰山锥。
左侧可以看见东北棱脊,经过第一台阶、第二台阶,有一条连接到地球上独一无二之处的棱线。
深町知道。
那幕影像在照片上看过好几次。然而,从不曾以这个角度亲眼看见圣母峰,这只能是从西藏那一边看到的影像。深町看过的是从昆布——也就是从尼泊尔这一边远眺的圣母峰。
脑海中为何会浮现这种影像呢?
自从窝在这间饭店,开始看马洛里相关的书之后,便出现了这种现象。
那八成是欧戴尔抬头看过的圣母峰。
然而,欧戴尔看到的是白天的圣母峰,但浮现在深町脑海中的那幕影像,却是夜晚的圣母峰。
宛如天鹅绒的漆黑夜空中,闪烁着数不清的繁星。每颗星星都一闪一闪地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但那些光线既没有温度,也缺乏色彩,只是冰冷、没有生命的光线。
令人目不暇给的星空,仿佛宇宙尽在其中。
圣母峰顶刺进那片星空中。
那座山顶好像属于天际。看起来就像圣母峰将山顶搁在群星之中。
万籁俱寂,令人激动不已的宇宙寂静降临于地面。
在那片寂静之中,一名男子走在积雪的棱线上。
从深町的角度看见的是他的背影。
那个人的背影拖着沉重的脚步,只是默默地走。
他是马洛里吗?厄文吗?还是其他人呢?
深町不晓得。他只知道,自己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那幕景象。
深町心情苦闷地注视着独自爬上圣母峰顶的男人背影。
因为自己被那个男人抛下了。
那个男人走了,而自己留在那里。
别抛下我——
深町试图向前跨步,脚却纹风不动。
在深町看来,与其说那个男人想要爬上峰顶,不如说他想要回到繁星点点的天上。
在弄清那个男人是否抵达山顶之前,深町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深町仍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他想,一定是因为马洛里的事占据了整个脑袋。
几句马洛里说过或写过的话,留在脑海角落。
深町仰躺在床上,试着想起那些话。
因为山在那里。
深町记得有这么一句。
他从十多岁就听过这句话,却是在后来才晓得那是一个名叫乔治·马洛里、消失在圣母峰的男人留下来的。
这句话刊登于一九二三年三月十八日星期日的《纽约时报》。
马洛里已经有过两次远征圣母峰的经验,在这个领域中是最知名的登山者之一。
马洛里在巡回演讲中,在纽约短暂停留,接受报社采访,记者在过程中提出如下的问题:
“你为何想爬圣母峰呢?”
关于这个问题,马洛里回答:
“因为它在那里。”
它指的是世界最高峰,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地方——圣母峰顶。
这句话变成“因为山在那里”,为世人所记得。
在阿尔卑斯山度过的美好一天,就像一首优美的交响曲。
这是一九一四年,马洛里在二十八岁时写的散文集《登山者也可以是艺术家》中的一句话。
比起粗犷的登山爱好者,把热情隐藏在心中的艺术家这种形象更适合马洛里。马洛里的眼神慵懒,身周有一种独特的孤独氛围。
为了当朋友邓肯·格兰特的裸体画模特儿,他也曾把自己的裸体展现在朋友面前。
马洛里身边甚至散发出同性恋的特质。
姑且不论马洛里本身,知名社会讽刺家班森确实对马洛里有同性的爱慕。
马洛里是个感觉很好的人。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他是最坦率且心灵纯净的人。而且,他的外表非常俊美,体态秾纤合度,光看他举手投足,就十分赏心悦目。
班森在日记中如此提到。
或者应该说是西方的登山家精神——深町从以前就感觉到,英式的登山行为中,摆脱不了“征服大自然”这种意涵。撇开这段感想触及到哪个层面不谈,在马洛里的登山方式中,不会强烈散发出那种英式作风。
从马洛里的登山方式中,反而可以感觉到一种东方美。从马洛里身上,甚至能够看出他将登山视为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一种方法。
一九〇一年夏天,马洛里和教他登山的欧文、山友廷得耳三人,一起去爬魔地山。
关于当时的事,马洛里投了如下的一篇稿到《登山日报》。
这就是这一天最值得记念的峰顶吗?我们是多么地冷静啊!我们并没有高兴到得意忘形。但仍感到喜悦,同时内心为之一凛……我们征服了敌人吗?不,征服的不是敌人,而是我们自己。我们成功了吗?在这里,那种话没有意义。我们攻下城池了吗?事情并非如此……但,或许是那样没错……
深町认为,这篇文章的背后当然洋溢了欧式风情,但其中显然搀杂着东方思维。
然而,不能忘记的是,从一八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