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风-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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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94年起,全村人全部投入了制伞业,即使这样,他们的生意仍供不应求,因为每年市场需要他们500多万把伞的生产量。现今的九联村不仅自己成了制伞基地,周围的几个村子也成了他们的联营户。有人曾计算过:中国现在每年的折叠伞,市场销量在1000万把左右,而从义乌出品的则达95%,从九联村一带出品的占了其中的90%以上。你看,常常是义乌人的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给中国这么大的市场带来某种革命性的冲击!以花布折叠伞为例,十几年前的每一把这样的小伞市场价在20多元,现今在义乌市场上三四元钱一把就可以成千成万地批发到,这不是革命性的变化又是什么呢?
真不要小看了义乌人的“鸡毛换糖”精神。
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商业史书中,专家们几乎通病般喜欢记述昨天的徽商和今天的比尔·盖茨式的传奇与业绩,但我以为应该在今后的世界商学史中加进摇“拨浪鼓”的义乌人的“鸡毛换糖”经商精神。在我看来,影响中国封建经济的徽商和影响今日世界的比尔·盖茨固然值得我们作为座右铭来推进未来的市场经济革命,但在中国这样的一个发展中国家,发扬“鸡毛换糖”的经商精神似乎更显得重要,更显得有中国特色与符合中国国情。
千千万万义乌人前赴后继地摇动拨浪鼓,不懈地进行着“鸡毛换糖”,其市场意义的理论价值非同小可。它可以视为中国的一种固有的民族精神,也是中国人朴素勤劳的美德遗风。“鸡毛换糖”在一定程度上既是人类最原始的交易取值方式,同时又是现实时代人们渴望倡导的敬业体现。有一种简单的理解:先不论我们已经比较富裕的今天,即使是在我们谁的手头都比较拮据时,有人可以厚着脸皮去讨饭,或者干脆冒着胆子去偷去抢,但很少有人愿意学着义乌人的样,挑着货郎挑,摇着拨浪鼓,专在别人欢声笑语的喜庆节日里出远门、走长路;每每论说生意,有人总会夸口要赚大把大把的钱,却从不愿像义乌人走百里、上高坡地去依靠“鸡毛换糖”挣回那一分两分的脚力钱。许多专家在考证义乌小商品市场之后常常感叹:为什么一无地理优势、二无产业特色的义乌人能创下震惊世界的奇迹?左说右说的论点很多,但没有哪一条叫板叫到点子上,原因就在于我们的理论家们无法深刻地理解和感受义乌人在“鸡毛换糖”中所磨铸的本质东西。一句话,没干过拨浪鼓手,焉能懂得“鸡毛换糖”之奥秘和甘苦所在。不懂得这一点,自然也就无法真正弄得清义乌市场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什么。
“鸡毛换糖”有着深刻和无限的商业奥秘与精神实质,只有在久摇拨浪鼓的旋律中才能细细品出它的独特性与深刻性。
对义乌人和义乌市场来说,廿三里是一个特殊而又不可抹去的里程碑,它不仅缔造了拨浪鼓和“鸡毛换糖”,更重要的是它在新的历史时期为形成义乌中国小商品城奠定了基础。如果我们把义乌农民在20世纪末所进行的伟大实践,看做是中国农民运用邓小平理论,在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所进行的市场经济的成功实践,那么,廿三里走过的路则是这种伟大实践的缩影。
廿三里,当我着意再一次满怀情感迈步在那条百米老街时,我仿佛听到脚下无数块青砖都在隆隆发响。啊,那是千千万万个拨浪鼓手在向苦难的历史告别发出的铿锵步履和向往新生活的怦怦心跳声。啊,当我的脚步轻轻移动在那每一块青砖石块时,分明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条条缝隙间流淌的,正是义乌人几百年来向命运奋争所付出的成吨成吨的血与泪;而踏步在老街尽头那小桥头的级级台阶时,我分明意识到义乌人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奔小康过程中所肩负的沉重。
我忘不了有人告诉我:在那割“尾巴”的年代,有一妇女想上街用自己的长辫去换几盒“蛤蜊油”途中,一群造反派丧心病狂地抢走了她心爱的长辫后向她扔下一堆唾沫,并骂道:“见鬼去吧,臭资产阶级分子!”
我忘不了有人告诉我:当有个农民第一次提着自家的母鸡上街想为新出生的儿子换几块稍稍柔软的尿布时,突然一群“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人员将他拉进一间黑屋责问,而胆小的他竟然吓得当场小便失禁……
我忘不了有人告诉我:那年的一个风雪之夜,有位“地富反坏右”子女刚把几盘“义乌青”糖块和货郎担备好,几个打砸抢分子带着棍棒和手电不由分说地横冲直撞进门,将那副未挪窝的货郎担和青竹做成的拨浪鼓,连同其主人一起砸得皮开肉绽……
我更忘不了冯爱倩说的:“有一次上苏州没有进到货,我就改道到上海,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货进到后,老天下起了大雨。为赶路,我便冒雨挑着担子上火车站。哪知车上人很多,车厢挤得水泄不通。车门进不去,我便想扒窗子。可当时衣服湿,手也湿,车身也湿,我攀着车窗刚往上挣扎,手突然一滑,我的整个身子像小泥袋一样重重地摔在铁轨上,头也摔破了一层皮,疼得怎么也动弹不得。可眼看火车快要开了,我不顾一切地跳起来伸出双手再一次扒住车窗,但我还是钩不住,因为我的手是滑的,车也是滑的,可火车则在隆隆启动,我当时真的眼泪哗哗往外流,就在这时,是车上的好心人伸手将我拉了上去……等火车到了嘉兴,我透过车窗见也是经商在外的我们义乌的楼香云等4个妇女,正在站台上焦急万分地一边嚷一边跺着脚,个个全身淋得像落汤鸡。我心头一阵酸痛,忙伸出双手招呼她们。我一手接过她们的货担,一手抓住她们的胸前衣襟,拼着全身力气将她们一个个拉进车厢。楼香云她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车厢内脸色苍白,刚开口就哇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情景我至今想起便想哭……”
我更忘不了朱关龙说的:“那是1985年正月,我同堂弟楼桂贤和楼华明一起到温州进货。由于春节刚过,在温州一时找不到货源,于是我们又回到以往落脚的永嘉一带寻找货源。我们搭乘的是一辆机动三轮车。那三轮车刚开出不到十分钟,突然与迎面驶来的一辆大客车顶头相撞,我当时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随后是身子翻了个个儿,便不省人事了……当我清醒过来、从倒地的车厢爬出时,第一眼便看到我的堂弟一动不动地倒在一边,他的嘴上和鼻子边直冒鲜血。坏了,堂弟他死了!我的最初反应就是这个。还有楼华明呢?我转头一看:楼华明正痛苦地呻吟着指指他的腿:快快,我的右腿不行了!我一看,他的脚不多不少,被扭了个180度。我想起了自己曾在部队学过医的,便迅速上前抱住他的腿,来了个扭正动作。老天有眼,还真的成功了!当我再回头时,发现堂弟的身子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啊,他还活着!还活着!我悲喜交加地一边告诉楼华明,一边开始上路招呼过路的车子,请他们帮忙搭救我奄奄一息的堂弟。可……可我太失望太痛苦了,从我身边至少驶过了十多辆车子,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搭救我们,我眼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堂弟带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痛苦地离开了人间。当时我的堂弟年仅25岁,原定正月十五完婚,可为了生意而被意外的事故夺去了生命。多少年来,每每想起那一幕,我的心总难平静,因为春节,我求了好多人想把堂弟的遗体运回义乌,却在很长时间里找不到愿意拉尸体的人,我为此伤心了好久好久……”
我更忘不了卢浩说的:“我父亲原在国民党军队当过中校教官,1949年在杭州投诚,经过党和政府教育,被留在人民解放军南京军事院校任教。在极‘左’年代,我父亲阴差阳错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分子’,于1965年病逝。他老人家一死了事,而我却从此成了‘罪人’。‘反革命狗崽子’成了我儿时的别名。长大了,没人愿意嫁给我这样的‘坏蛋’,无奈我跟自己的表妹结婚,对此我从没后悔过,然而有人却连生活的权利都要从我这儿剥夺。村上的人可以出去摇拨浪鼓,我却不能,似乎放我一出去就会跑台湾去。‘十年浩劫’结束了,我也由‘狗崽子’变成了与别人一样的可以行使正当权利的公民了。可在最初的开放年份里,一切变化都在非常非常的沉重之中。村上的人都开始经商做小买卖,我学着也捣鼓起来,可刚一动手,背后的‘枪手’就来了。那年,队上分给我1200元的政府征地费。苦了快半辈子的人了,我也想学着大伙的样做起买卖。于是我到杭州边的一个地方进了1200双袜子,下午坐火车回义乌。那时车站上的‘打击投机倒把’的便衣检查人员到处隐伏。我刚把200双一包的袜子从车窗递给妻子,突然几个彪形大汉从我妻子的背后冲上前来,扭住我妻子的胳膊。我一看吓坏了,慌忙将头缩回车厢内,随即脱下外衣,又转换了一个座位。我知道不这样做的话,马上就会面临厄运。果不其然,几个便衣检查人员迅速登上车厢,逐一搜查,好在我若无其事地装着与一位乘客聊天,才未被认出。可等检查人员下车时,我摸摸自己的衣襟,早已湿了一片——那是冷汗呀!我好怕好怕,怕得不知如何处置:是下车还是怎么着?我心头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我全家的1200元货物泡汤!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车开了,开到了另一个地方,我又急又怕,这时一个好心的乘客帮了我,使我在半途跳车逃下了火车。我终身难忘的是那个再不能黑的夜晚。当我一脚高一脚低地摸着回到家门时,妻子‘哇’的一声哭得差点背过气。她告诉我:来搜家的人刚走十几分钟……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叫到车站候车室一个房子内受审。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你弃农经商搞资本主义的罪行交代出来!瞧,那时候做点小买卖有多难、多心悸啊!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小屋子出来后,我的后背就像多长了两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