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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卢作孚-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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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望去,附近,正有一处江岸炮台。炮口所向,正是江中轮船。多少船只,都属民生。最近的一只,是民权轮。夕阳下,他望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拖在沙滩上,被浪涌冲荡,江风过处,他有些冷。青年船员结结巴巴读完布告,回过头来,这才认出卢作孚,说:“卢先生,最后通牒都下了,这一回,我民生还有活路吗?”

卢作孚无言相对,又不想在青年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便笑道:“我们俩见过。”

“卢先生记得我?”

“都是民生人,哪有记不得的?”他憨憨一笑,“就是,记不得哪一年?”

“民国二十七年。”

卢作孚记忆被勾起,“宜昌?”

青年船员进一步提醒道:“民主轮。”

卢作孚一震,“宝锭是你……”

“师父。日本飞机炸船,宝师父肠子都炸出来了,他把肠子挽成结,临死跟我说……”

“宝锭他说什么?”

“师父说,学着点,水手结要这样打。”

卢作孚还在等着。这种时候,说起宜昌大撤退,说起儿时的朋友,战时的战友,卢作孚真想多听几句。

“师父还摸着燃起的民主轮说,船跟人一样,摸熟了,才好用。哪里有颗螺丝,哪里有个凡尔,都要晓得。我说我晓得了。师父训我,你晓得!船底这个凡尔你晓不晓得?我说我不晓得。师父说,这个凡尔派啥子用场你晓不晓得?我说,师父,我二回子好生学,就晓得了。”青年船员见卢作孚仍旧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歉疚地说:“师父就说了这几句,后来船就炸沉了。”

卢作孚心头一震,愣愣地望着青年船员手头提着的用瓶口结拴得牢牢的酒瓶问:“水手结,你学会了?”

“学会了。”

“连喝酒都跟你宝师父学会了?”

“全学会了。”青年船员红脸一笑,“只是,最后通牒都下了,我还是没学会保护我们的船。卢先生您说,我们是‘自行凿沉’,还是等到明日天亮,让‘江岸炮台击沉’?”

回到公司,卢作孚脑壳里想的都是青年船员最后这句话。这一夜,卢作孚毫无睡意,与同在公司不肯走的曾光华一起望着夜色中江岸炮台和江上船影。钟敲响,曾光华说:“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炮轰我们的船。”

卢作孚趋向便朝外走。曾光华问:“总经理去哪里?”

“上船。”

“我也去。”曾光华知道,卢作孚二十几年前就是在上海打造了民生第一轮。今天,就是要沉船,卢作孚也要亲眼看着。二人刚出门,文静持刚收到的特急电报匆匆走来,卢作孚站下说:“请念。”

文静念道:“特急。卢总经理,汤恩伯撤军强征民俗、渠江、怒江、民本、龙江五轮均在定海,海员面临一缺钱,二无粮,三无淡水绝境。人身安全更无保障。王化行于定海。”

卢作孚看一眼曾光华说:“这事我得马上办。”

“那我先上船。”曾光华说完,大步走出。卢作孚来到电报室,人到,报文已经想好,他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口述:“速与五轮船长碰头,共商对策。五轮船员与船舶安全由你全权负责。切切此令,卢作孚。”

这一夜的定海,民俗轮上,王化行与五位船长聚在一起,商议着。众人忧心忡忡地望着舷窗外——夜色中,五只轮船甲板上,码头上的国民党败军还在增多。

王船长儒雅,审慎,说:“国民党要我们跑海外,共产党要我们留大陆,不知我们的卢先生,他是何态度?”

刘船长应道:“是啊。”

王化行说:“这回出来之前,我也想问他的。”

众船长说:“卢先生不会说的。”

王化行点头。

给定海拍完电报,卢作孚从上海民生公司报务室走出,望着夜色中的炮台和泊在江上的船影,步履匆匆,要出门。这些天上海风声越来越紧,顾东盛、曾光华早已给关怀打过招呼,卢先生去哪里你便跟去哪里。于是关怀紧紧跟上。刚走几步,卢作孚又站下:“不行,定海那边,王化行独力太难支撑,得找人扶助他!”卢作孚重新走进报务室,他料得不错,定海这边,王化行与几个船长苦苦支撑着,还在讨论着对策。外面,声响大作,国军正运炮上船,船也因此产生颠簸。

王船长问:“当此五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真不知卢先生会如何应变?”

王化行摇头。

王船长又问:“他也不知道?”

王化行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墙上,一条老旧残缺的标语铭牌写着:“服务社会,便利人群……”他道:“他不会变。自民国十八年,公司草创第三年,我跟了他。二十年来,我见他应对无数变局,他本人则全都是一个——不变。”

几个船长讨论着:“他到底是姓国还是姓共?我看他国民党这边朋友太多!”

“共产党那边更多!”

“倒也是的。”

“他姓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我就知道一样,无论姓什么,他都舍不下他惨淡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民生。”王化行说到此,船上报务员赶来叫道:“卢总给王先生第二封加急电报。”

王化行说:“快念!”

报务员念道:“我同时给国民党联勤总部高等顾问陈地球与浙江省政府主席周岩与各发一密电,由你转呈,请他二位从旁相助。力保民生所有轮船平安回家。”报务员递上密电,王化行看密电说:“周岩兄,我民生公司民本、民俗系长江客货轮,不宜出海航行,望放行……”王化行收了密电,望着众船长说:“刚才关于卢先生‘姓什么’的问题,我们就看卢先生怎么做的,或能找到答案吧?凡事,先做,后说——他从来都这样。”众船长会心一笑。王化行走出舱门,天已蒙蒙亮,一眼望去,甲板上雾中,满是枪炮与官兵。

卢作孚乘车急驶出,向码头驶去。路过江岸炮台,天已蒙蒙亮,一眼扫去,炮台上一个国军上校正拿着望远镜中向江上望,望后,放下望远镜,看看手表。卢作孚知道他望的是什么——江上,民权轮等轮船泊在原处,全都未沉。也知道上校看表什么意思,果然,炮台上待命的国军操作大炮,只见炮管向着江上移动。卢作孚快步来到民权轮上,默默望着船员们搬来一箱一箱炸药,走下底舱。装完炸药,曾光华与众船员回到甲板上,默默地望着江岸,卢作孚知道他们望的什么,这一瞬间,一抹晨光将高耸的炮口照亮。卢作孚还看见船头,昨晚碰上的那个青年船员也正在望着炮口,听得这话,他喝完最后一口酒,仍不失孩子气,提着绳子,猛甩一圈后,将酒瓶抛出,眼看瓶子溅落江面,人已起身,经过轮机舱时,他顺手操起一把大号专用扳手,扛在肩上。从卢作孚身边经过时,闷声道:“船是我们自家的,等着挨他炮轰,不如我们自己凿沉!何必浪费炸药?”

“事到如今,难道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这船一沉,就是信号,上海黄埔口内所有民生的船,全都会自行凿沉!这是民权轮,当年是英国太古公司的旗舰万流轮,我民生多少人费了多少劲才把它捞出水来,为多少国人报了国仇,未必今天,它又要在国人手头沉下江底?”卢作孚一叹,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青年船员走去。曾光华等所有的船员都跟着下到底舱。只见青年船员用扳手使劲一扳,水底阀门被打开,大水涌进。青年船员冲着大水,顾自说道:“师父,那年在宜昌,你硬要我离岸,不要我和你一起死,你把你用了半辈子的大扳手塞到我手头,我晓得你的意思是叫我留下来给开好民生船,早晓得今天还要靠我拿这把大扳手沉了民生的船,师父你当初就该准我和你一起死在民主轮上。”他将扳手随手扔到水中,顷刻便被淹没。水淹没卢作孚、曾光华与众船员的腿部,众人静立不动。呆望着自己的船缓缓下沉,呆望着江岸炮台。“卢先生,请离船吧。”船长护着卢作孚要他走。忽然,一直盯着江岸炮台的青年船员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弯腰一捞,将刚扔掉的扳手捞在手中,将凡尔关上。

水不再涌入船底。众人走出底舱。此时看上去,船不再下沉,像水中的航标一样,半浮半沉、飘摇于江上。

“舍不得?”卢作孚抚着青年船员的肩膀,深有同感地问。青年船员摇摇头,默默望着卢作孚背后,意味深长地笑着。卢作孚诧异地回过头,背后除了半浮半沉的船,就是浑黄的江水,那么,这个青年船员还能望什么,这样笑?卢作孚再顺着青年船员的视线远望,就见江岸炮台上,炮口从民权轮方位移开了,那个上校将望远镜转向了江上别的轮船……卢作孚忽然明白过来。曾光华、船长与众船员也都明白了过来,望着岸边炮台刚移开的已被朝阳晃耀得金光闪闪的炮口,开心地笑了。

“真有你的!”卢作孚笑了,说出话来,连自己听在耳中,也觉得似儿时与宝锭在嘉陵江边玩耍,“你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对,你怎么想到的?”众人转着青年船员问。青年船员反倒傻了,结结巴巴,用川话道:“只怕,是我师父他,显灵吧?也真遇缘了,昨天晚上看最后通牒,牒字认不得,有人提醒我,我就碰上了卢先生。卢先生跟我摆起我师父,我就跟卢先生摆闲龙门阵,说,宜昌那年子民主轮挨了鬼子扔的炸弹,师父摸着燃起火的民主轮,还对我说,船跟人一样,摸熟了,才好用。哪里有颗螺丝,哪里有个凡尔,都要晓得。师父训我,船底这个凡尔派啥子用场你晓不晓得?哪晓得昨晚刚跟卢先生摆过师父摆过水底凡尔,今天就要扳开凡尔?刚才一边扳开凡尔,我一边就想,这个凡尔,还能派啥子用场?就是沉船嘛!可是,师父为啥子临死前还在问我,‘船底这个凡尔派啥子用场你晓不晓得’?我怕是,真是师父在提着耳朵训我,原来这个凡尔还能派今天这种用场!”青年船员说得满脸是笑,笑纹中,流满眼泪……

这时,曾光华早已跑开,用船载发报机通知民生公司江上各船如法炮制。

多年后,曾光华还回忆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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