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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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笑看着贺国光。贺国光更急:“2300万石——光我四川一省之政府,便奉购军粮民粮如此之多,十万火急啊!”
卢作孚却慢慢悠悠踩着鸡公车的轮辙印说:“2300万石,还不是农民一筐一筐一车一车推来的?”
不多久,看见晨雾中露出高高的一树槐,树后是一大片向空昂起的屋檐,是一处乡场,却又让卢作孚想起前年民字轮船在宜昌江段结起的浩浩荡荡的船阵。
卢作孚按捺不住心底涌起的亢奋,抢上几步,与农民攀话:“老乡,赶场哇?”
农民埋头推车。
卢作孚依旧笑说:“卖点余粮,换点盐巴钱?”
农民见他说话在行且亲和,这才望着筐里的粮食,开口说了句话:“全得去年老天长眼,田头收成好!”
卢作孚点头,同时对身后示意,这句话有意思,须记下。文静当真掏出随身纸笔记了。
卢作孚带头,追随农民进入一处乡场,正行走在乡场的石板路上,又忽然站下,随后的李果果恍里惚兮地几乎踩了他脚后跟。
卢作孚扭头望着街边的“宝丰米店”。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米店中大米充足,粮价牌上写着:每市石60元。
一行人全都看得瞪大了眼。
卢作孚问:“出城时刚看过,城里什么价?”
贺国光说:“120!”
何北衡也说:“重庆也是!还不知现在涨成什么样!”
卢作孚道:“大轰炸以来,重庆成都粮价猛涨三四倍,这川西坝子农村只涨百分之五十。”
众人皆觉得有重要发现,兴奋起来。
卢作孚又问:“哎哟,鸡公车呢?”
果然,鸡公车已经被跟丢了,石板路上空空的。
“莫急,静一静,乡坝坝里头,鸡公车声音最是传得远。”卢作孚一说,一行人刚静下来,便听得悠悠的鸡公车声从乡场路对面响起。
何北衡有些诧异地说:“刚才还在眼前,一转眼跑到对门子,跑得快耶!”
只见另有五六辆鸡公车结队从乡场石板路对面反向过来,吱吱嘎嘎,光听那声音,便知全都满实满载。车队快到这家米店,拐个弯,进了一侧小巷。卢作孚与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时,不用再问,贺国光也明白了卢局长用意,大步流星,追向鸡公车队。
由小巷拐进一道敞开的侧门,见鸡公车队进入,一行人也跟着进去。侧门的两扇木门本来只开了半扇,鸡公车队都是一辆接一辆侧身鱼贯而入。卢作孚一行人多了,一时涌不进,卢局长索性双臂一伸,把两扇门全推开,一股子晨风把雾幕拉开,这一回,连卢局长都看傻了眼。眼前竟是一处摆得下百十桌席面的大院坝,不规则的一方一方大青石砌就的地面上,东一堆,西一堆,东西南北堆满了鸡公车堆。向街一面宽敞的瓦房高耸的屋檐下,金一堆,银一堆,两大堆少说各有千石万斤,叫刚从屋梁梁上探出头来的红太阳一照,金晃晃,银灿灿,晃得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那不是晾晒得干干爽爽、打整得白白净净的谷子与大米,还能是啥子?偏偏檐下一副这年春节的春联还剩得一联,是:“金满堂银满堂儿子孙子灰灰毛毛五世满堂”。
一望便知,这院坝是“宝丰米店”的后院。屋檐下,一个大户乡绅模样的人,显然是宝丰米店的老板,正率领店员大斗小斗、长秤短秤、银元铜钱纸钞票,忙得不亦乐乎,收买鸡公车送来的谷米。
卢作孚看着堆满金谷银米的院坝,如梦初醒,一声低叫:“找到了!这才真叫找到了!”
若是田仲有跟踪到场,会发现,前年,升旗找到晨雾中宜昌那片堆满器材的荒滩时,也曾如此低叫。
何北衡说:“我说呢,城头米店怎么都空了,原来跑这儿来了!”
贺国光怀疑着:“囤积居奇!倒卖粮食?”
卢作孚点头。
贺国光叹:“居然搞到我眼皮底下来了!”他有军人资历,手本能地向腰间一按,便要上前。
卢作孚赶紧挡住他道:“本局长,是全国粮食管理局长,不是一乡一场的保长甲长!我们此来,不就是要摸清卡住全国粮食采购运输的咽喉所在,刚看到它的来龙,何不细细查寻,看清它的去脉?你说呢,贺省长。”
贺国光也笑了,纠正道:“贺代省长。四川省省长是蒋中正。”
李果果对文静说:“四川省省长都是蒋中正在当哇!”
文静说:“他的职务多呢,国民党主席,行政院院长,军事委员会主席。”
“哦,非常时期,集大权于一身!”
卢作孚听到了,本来一直说话的他,沉默了下来。他默默地退出院坝。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带队,走了好多路。追随推鸡公车、挑担、背背篓的农民的脚步,走过平展的田亩、走过梯田、走过一处处乡场米店,走进一户户农家。从听得李果果这句话后,他再无多话,直到远行结束,回到川省政府。
1940年8月底召开的四川省政府418次会议,由代省长贺国光主持。会议记录显示,第一个发言的是全国粮食管理局副局长何平:“反正此行,大有查获,无有收获。越是看清眼前局面如此严重,这脚下也就越沉重,越是不知下一步如何走?”
卢作孚局长这才开口:“确如何局长所言,我们此行调查,大有查获。不过呢,对何局长‘无有收获’的看法,作孚有自己的看法。”卢作孚知道身后何平正默默摇头、困惑地望着自己,他却并不回头,顾自往下说:“我觉得,我们办一桩事体,有查获,就是大有收获。暴日轰炸,前方断粮,后方无米。这是我们对当前全国粮荒的第一印象。此行调查,才晓得,这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去年四川丰收,大部分农家,至1940年8月,瓮中尚有余粮。米粮产生问题地区,主要是完全依靠外米输入的前方战区与后方市区,尤其是人口众多的重庆、成都两市。成都为川省省会,人口约35万人。重庆为战时陪都,原有人口约50万,大撤退迁入25万。一时需求量大增,这110万张嘴,要吃!而运销通路又因轰炸而受阻,这便导致粮食不上市,一时供需失调,粮价节节高涨,甚至军粮无处买,民粮不见卖!”
何平看着卢作孚,默默点头,对旁座的何北衡说:“将士平民有米不得吃,就卡在这里!想不到,这位民营轮船公司老板,当上全国的管粮官,一上来,就找到了叫人掐紧了锁死了的这根喉咙管。”
“一经查获咽喉所在,接下来,你看他如何解开这锁喉的死结!”何北衡对老友卢作孚充满信心。
“接下来,本局当着重于打通产粮地区与重庆和成都两都市的粮食通路,使粮食能够上市,都市粮价高涨自然能平息下来。”卢作孚继续发言:“重点做好两桩事:一是继续深入调查,二是展开全面管理!最难的在后者,因此,我们必须立即出台章程、加大全面管理力度。”
418次会议记录最后记下:“本日,卢作孚局长依7月行政院粮食会议决议事项与四川省政府商妥《四川省政府管理全省粮食暂行办法大纲》及《四川省粮食调查暂行办法大纲》。卢局长强调,连夜报送川省省长、行政院长、委员长蒋中正。”
决立即行,出任全国粮食管理局局长,卢作孚还是这个性格。这天,他指示即将分头出发的几个调查组:“调查重在查明各县各乡镇所有民间存粮,及上年收获数量,促其源源输入市场。”
“管理重在各市场间的联络调整,使供给与需要,务相适应,任何粮价在一平稳状态,逐日牌告。”
卢局长指示即将分头出发去各米市的何北衡、何平等粮食局人员。他身后,全国粮食管理局门前新设立的告示牌上,文静正将本日粮价牌挂出,换下昨日粮价牌。
“根据调查,四川耕地的62。5%土地为占农户9。8%的地主所拥有,可知四川主要粮食主要控制于少数地主及商人手中!”卢局长在下一次会议上公布调查结果。
“卢局长强调,连夜报送川省省长、行政院长、委员长蒋中正。”会议记录以此作结。
“这些地主及商人,或为地方有影响力的乡绅,或为四川的官吏。”在讨论对策时,何平副局长说。
卢作孚说:“故需更深一步调查,查获那些地主或商户有囤粮,有多少囤粮。然后派适当人员前往说服。”
何平道:“人微言轻,恐效果未必如愿。”
卢作孚问:“依何兄之见?”
何平答:“对真正的大户、大地主、大官商,或请卢局长亲自出马,以卢局长在四川的名望,说之以理,动之以情……”
卢局长略一思忖,认真点头。
当天,卢局长又下了乡。
此后的日子里,在省城最闹热的春熙米店邱同春老板的店铺,在巴县首富虞茂君家客厅……卢局长慷慨激昂、苦口婆心地演讲……
“这些天,走到哪里讲到哪里,像前几年东北参观回来那样。小卢先生声气都讲嘶了,这些人,有的听了都动,有的听了就听了,动都不动。”李果果有气无力地对文静嘀咕道。
下一次会上,何平提出:“连日游说初见成效。但,阻力太大,无论城乡,多有囤积居奇不配合者!”
卢作孚胸有成竹道:“囤积居奇不配合者,政府经调查已掌握其囤积数量,可先敲开他的门,开门见山,道破其仓底藏量,力争平价征购。”
何平犯难地问:“再不从者呢?”
卢作孚说:“再不从者,以国家法律,治其国难当头囤积居奇之罪。”
何平欣慰一笑,“如此情、理、法三者兼顾,粮食想必能依卢局长的规划上市……”
黄昏,蒙淑仪提着锅铲,手把栏杆,透过那棵槐树望下面的牛角沱到沙坪坝的公路。孩子们在屋里摆弄收音机,广播声传来:“……且看卢局长破解粮食难题。今天出版的《重庆大公报》社评指出:解决四川粮食根本问题,卢局长所公布的调查、管理两办法,很得要领……”
丈夫好多天没落屋了,今天听到这消息,蒙淑仪猜,他该回家了。
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