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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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遇身上的大智大勇出来了,有什么用?派不上用场的大智勇,跟派不上用场的大力气一样,空叫拥有它们的人仰天长叹。”升旗一个顿挫,“可是,上天从不走一步闲子废子,既天生某以大智大勇,必为某时将降临的绝境而备。这话反过来说也成通讲,即:上天因某时必将降临之绝境,早已天生某以大智大勇,而令其一步一步身陷此绝境,终于迸发出来。既解救绝境,也成就人生。”升旗望着田仲摇头,“还以为田中会为升旗击节赞叹呢!”
田仲也摇头说:“田中在想,老师这番雄辩,与田中所问有何关系?”
“怎么?升旗已经解答了田中胸中疑问,田中还在困惑之中?”
“老师解答了学生哪个疑问?”
“田中问——升旗是不是太过看重卢作孚了?田中称——就算卢作孚舍下他全部的轮船,合同数百木船,真要把宜昌人货运完,也得一年。升旗告诉田中,未必!”
“未必?”
“升旗肯定地告诉田中,卢作孚只需要川江枯水留给他的四十来天。”
“老师怎么知道的?”田仲问。
“昨夜到今早,升旗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岸,看到的。”
“看到什么?”
“秩序。卢作孚刚到宜昌,一夜之间,便将那一片荒滩上的混乱整顿为秩序。他怎么办到的?具体细节此时你我谁都无从知道。本来还指望闲子迟早会通报过来,刚才对岸那一幕,看起来,闲子多半已为天皇尽忠。”
“老师先前脸上有泪痕,学生还以为老师是为闲子悲痛!”田仲见升旗说到闲子如此轻描淡写,便说。
“我?升旗为一粒闲子悲泪?田中,田中,你也忒小觑了升旗!”
“那,老师又是为谁悲泪?”
升旗一摆手,显然不愿说起这事:“言归正传,换了是你,全部身家性命堵在这喉咙管似的码头上,什么东西能叫极度混乱中的你服从卢作孚的秩序?”
“承诺。我的人、货全能完好回家的承诺。”田仲答。
“你凭啥相信他?”
“信誉。这人口碑历来不错。”
“历来?落到这个绝境,你田中肯凭一个人从前的口碑就信他?你肯信他,码头上的几万人凭啥肯信他?”
“那……他卢作孚凭啥叫人相信?”
“计划。一步步落在实处的一个完整的大撤退计划。”升旗道,“凭这个计划,卢作孚才能让12码头囤船边聚在他脚下上万货主与难民相信——他有把握,在接下来枯水期到来的四十来天内,把壅塞在中国的喉咙管的人、货全部运完。”
“他哪来这么大的把握?”
“升旗刚才全说出来了,惜乎田中没听进去。”升旗道,“绝境生智勇。灭顶绝境生大智大勇。”
“从今早的表现,我承认卢作孚是真正的大勇之人。可是,这大智……”
“常人爱说,大智大勇。这话乍听没错,其实包含着大错。错在颠倒了顺序。大事当前,人必有大勇在先,而后才有大智应运而生。”升旗说。
“任他怎样的大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编制出有十分把握的完整的大撤退计划!”
升旗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卢作孚已经编制出完整的撤退计划了?”
“可是您说……”
“我是说,他有了思路,沿着这条思路,看到了出路,沿着这条出路,他有把握完成大撤退。”
“我承认,卢作孚是川江上头号奇迹创造者,三条船对开两个航线、武装登轮检查云阳丸,打捞万流轮,三段式航行,确实创造了常人无法做到的奇迹。可是,对岸这好几万有血有肉的人、十几万铁铁实实的货,卢作孚全部轮船,也不过二十来条,来回一趟要跑六天,木船更不消说,重载上水,来回一趟少说一月。这些,全都是实实在在的数据,绝不可能有半点伸缩,他就算拼掉自己一条命,也休想完成!”
“若只会为自己的国家拼自己一条性命,卢作孚就不可怕了。”升旗说。
“也许本来他就在于可怕。他也是肉眼凡胎一个常人,他拿什么来运走堆满荒滩的这些人、货?”田仲又问。
“田中君想看看?”
“我还真想看看,未来四十来天,卢作孚拿什么来创造奇迹!”
“升旗不想看到。我只给他留下六天。”
田仲明白了,升旗为何宁肯放下师尊架子,行诡辩术,要诓他也把急电发出——老师是在与卢作孚抢时间。
挤出围聚在秦虎岗遗体前的人群后,卢作孚径直回到12码头囤船,路上向追随上来的李果果问了两次:“几点了?”李果果看出,小卢先生在抢时间。
在卢作孚的计划思路中,壅塞的中国的喉咙管已经找到了一条出路,唯一能堵死出路的,就是时间。
第二波轰炸后只隔了十分钟,开始了第三波轰炸。下游峡口有气无力的临冬的太阳刚映出三个品字形的飞鸟般的黑影,九架日机机翼上的太阳旗便遮天蔽日地笼罩在荒滩人群的头顶。
众人四散奔逃,红衣女孩逆着逃命的人流,大叫着迎向飞机奔跑。女孩的前方,是那个穿虎头鞋的孩子,他完全没在意飞机的到来,正捕捉蝴蝶似的抓起被低空俯冲的飞机卷起的漫天飞舞的碎布片。
虽然隔得很远,卢作孚仍能认出,他们正是那一对难童姐弟。
弟弟抓住一块布片,正想扔,看清了,欢喜地叫道:“找到了,姐姐,饭碗找到了!船票找到了!”弟弟手头紧抓着的正是昨天在难民救济棚前被风吹跑的那块菱形布片,卢作孚知道,那上面盖着肥皂刻的印,盖着“难童”二字。
弟弟将布片递给姐姐,得意之下,手刚松,劲风再次将布片从他手心吹走,被卷入另一堆飞舞的碎布。
“船票!船票!”姐弟一路惊叫追着布片。
一架日本飞机上的驾驶员注意到这一幕,瞄准奔跑的一前一后这一对姐弟。
姐姐一直到江边才追上弟弟,紧紧抱住他。
巨响之后,黄沙与浊水腾起,硝烟过处,卢作孚跑到,不见了弟弟,坐在滩边水中的姐姐两手,各握着一只虎头鞋。地上,那一块雪白菱形布片被风卷起,汇入弟弟穿过的红色衣服炸成的碎布片,分外抢眼。卢作孚上前,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同时握紧那双虎头鞋,痛哭,却无声。李果果跑到,催促卢作孚赶紧离开。
卢作孚取过姐姐手头虎头鞋说:“当初,妈妈给我做的,也是虎头鞋,她送我千万里去省城求学,求的不是在危难时如何保全自己性命的学问!”
日本飞机又是一轮机枪扫射。李果果强行拉着卢作孚到一块巨礁后的中福公司设备后躲避,卢作孚却本能地一把抱过难童姐姐。
轰炸来势汹汹,去得也快,几分钟后,机群消失在下游峡口。
难童姐姐一把抱过虎头鞋,她想喊一声,却喊不出声。听不到自己的声气,她更是吓得张大嘴闭不拢来。卢作孚有童年失语的经验,问:“想喊弟弟?”
姐姐点头。
卢作孚鼓励地说:“喊!”
姐姐再喊,依旧无声。
一直守在自己的煤矿机械旁边的孙越崎一直关注着卢作孚,此时问:“是卢先生?”
卢作孚把姐姐小心地交给文静,对孙越崎说:“我是卢作孚。”
“民生公司的卢作孚?”孙越崎一把抓住卢作孚的手。
“先生是?”
“孙越崎。”
卢作孚看到他身后的设备标有“河南焦作中福煤矿公司”,便问:“中福煤矿的?”
“总经理。”
李果果走出设备堆,无意中发现一个穿一身中式黑色长衫的汉子远远地一直瞄着设备堆后的卢作孚,李果果警戒地盯上了这汉子,只听得设备堆后,卢作孚与孙越崎不断地讨论着。一转眼,见卢作孚与孙越崎并肩从设备堆后走出。
“我这就去准备人力!”孙越崎的声音与几分钟前比,像换了个人。
“我会根据整个撤退计划,统筹安排好船的。”卢作孚转身,领着李果果匆匆向码头上民主轮走去。
“谈妥了?”李果果问。
“唔。”卢作孚点头。
“几分钟,谈妥什么了?”
“民生为中福运送全部设备回重庆,中福与民生的天府煤矿合并。”
“签合同了?”果果又问。他回头望一眼孙越崎,无意中又看到那个黑色长衫的汉子盯着卢作孚。
卢作孚摇头。
“立字据了?”
卢作孚摇头。
李果果大感异样:“那……”
卢作孚平平淡淡地说:“何必合同,何必字据?”
“你自己教我的——商人中,见利忘义,翻脸不认者,多了!重大经济事务,一定要照规矩签订合同。”果果认真道。
卢作孚扭头望一眼正在指挥职工打装中福设备的孙越崎身影,说:“这种时候,这种商人!”
李果果跟着望去问:“你不怕人骗你?”
再回头时,卢作孚早已走远。李果果追上去,一边嚷着:“小卢先生,你又不是今天才学做生意,这种时候,人心乱着呢,哪敢不签合同不立字据!”
前面那堆耸起的飞机大炮中,那个黑色长衫的汉子突然斜刺里插出,人挡在卢作孚面前。另一个与李果果同龄的青年追随其后。汉子问:“卢作孚?”
卢作孚一愣,此人从未见过。李果果立即挡在卢作孚前面,冲着汉子问:“先生是?”
“我要见卢作孚。”汉子拂开李果果,他身上自有某行中王者风范,李果果竟不敢抗拒。
“先生是?”卢作孚平静地问道。
“我姓刘,原名金生,后改名国钧。取义‘国家的国,千钧之器的钧’,国钧有志成为对国家有千钧器用的人。”
卢作孚竟也学着汉子口吻说:“我姓卢。原名魁先,后改名作孚,也正是为了表明自己强国富民‘作众人孚’的心愿。”
汉子绷着脸问:“川江船王卢作孚?”
卢作孚绷着脸问:“常州纺织大王刘国钧?”
这位就是常州大成纺织印染公司董事长刘国钧。
二人默默对视,把各自身后的那两个青年——李果果与查济民看得不知所云。查济民是刘国钧女婿,后出任重庆大明染织公司厂长、经理。
见刘国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