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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卢作孚-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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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讲霸气么,怎么老师一篙竿撑出这么远,又讲到忍和断。”

“能忍敢断,才见霸气。简直说吧,舍却忍与断,这天下便无霸主。”

“反正都是老师随口发明吧!”田仲心口皆不服。

“觐见过天皇么?”升旗冷笑一声,忽然改了话题。

“田中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是陆军大臣。”

“升旗八代以上老祖宗,见过德川家康公。出国前,升旗觐见过天皇。那一天,陆军大臣觐见在先,天皇接过他一本奏章,命手下交给他一卷圣旨。陆军大臣便诺诺退下。升旗觐见,向天皇一席谈!老祖宗觐见德川公时,德川公正与人争霸。老祖宗与德川公一席谈,只谈两字,曰忍曰断。忍者,时机未到,忍人所不能忍。断者,时机一到,断人所不敢断。升旗觐见天皇时,只谈两字,曰忍曰断!此二字,岂是升旗信口所能发明?”升旗道,“田中君都学过些什么学问?”

“帝国大学,学过经济学、政治学、经济政治学。江田岛军校,学过军事学、情报学、经济情报学……”

“可知这个国家自古于四书五经之外,有一门秘而不宣的学问?”

“闻所未闻。”

“一门无论当初在中国,还是后来在日本,对平民都是秘而不宣的学问。前清康熙,训示他家老四,也就是后来的雍正——事成,让黎民欢喜去。你几时见过我事前与黎民谋事的?”升旗正色曰,“帝王学从不说与黎民百姓。但唯有帝王学,才是统治百姓、维系这个国家二十四史历朝历代沿袭至今而不亡的真正意义上的传统文化。”

“可怕!”

“一国之主,不知帝王学,那才真叫可怕。我且问你,吕不韦、李斯、张良、韩信、房玄龄、魏征……论武备征战、文治韬略,哪一个不在嬴政、刘邦、李世民之上,可是最后称王称霸的为何恰恰是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

“老师不是要说卢作孚的忍与断么?”

“这就说到。吕不韦行天下之大不韪时,嬴政能忍。后人只知他是天下第一个皇帝,天下几人知道始皇帝之帝业始于他天生性格中的天下第一忍。鳌拜弄权,玄烨能忍。项羽称雄,刘邦能忍。太子得宠,李世民能忍。若无这一个忍字垫底,哪来日后的一朝得逞诛鳌、十面埋伏杀羽与玄武门之变登基做那唐太宗?”

“老师说这些,中国历史我不熟。”

“这就捡你熟的说。当一代霸主织田信长命德川公逼其子切腹时,三河武士皆曰奇耻大辱、绝不奉命时,德川公如何应对的?”

“他便命其子切腹。”

“继织田信长之后,又一代霸主丰臣秀吉召德川公进京觐见时,三河武士皆曰此一去不啻羊送虎口,德川公如何应对的?”

“德川公只身进京。”

“光说德川公,显得我升旗对与我家族有渊源的主公有偏执之爱似的。就说德川公前面的丰臣秀吉。你知道他有个著名的外号吧?”

“猴子。”

“谁给他取的?”

“织田信长。”

“他的主公织田信长叫他猴子,他索性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作猴舞。一直熬到将信长的霸主称号取而代之!这是何等的忍者?记下了,岂止霸主,还是我日本间谍的鼻祖。”

“丰臣秀吉与德川公性格中这一个忍字,与始皇帝、汉高祖、唐太宗、康熙帝比如何?”

“一脉相承。”

“好一个一脉相承!忍——这便是无论中国还是日本,任何一个开国皇帝的基本性格!”

“正是这一个忍字,做了日后百年霸业的根基。”

“是也!却又只对了一半。”升旗望着刚见开窍的学生,“更要紧的另一半,在那一个断字!”

升旗推窗见大江,远望:“中国古代高人能望气,夜观天象,能观哪一方出‘帝星’,登高四望,能望见哪一方有‘霸气’、‘王气’,出‘霸主’、‘王者’。后来日本也有人学了去。这学问高深莫测、不可言说,我且选可说的向你说说。所谓望气,最要紧的,便是望此人身上可有能断之气?你且说说,中国古代哪一位人物最有霸气?”

“楚霸王!”田仲脱口而出。

“猜你会说他。岂止是你,中国百姓无不以为自古以来最有霸气的是楚霸王项羽,其实楚霸王恰恰是霸王群中优柔寡断之最!鸿门宴上,刘邦的头颅送到他剑下,他断了么?范增以目示意再三劝断,霸王顾左右而言他故作不见。当断不断,反生其乱,最后兵围垓下,他连一个虞姬都断不了。戏里唱的倒是霸王别姬?史实呢,太史公写得何其信实!分明是虞姬拔剑自刎这才别了霸王。虞姬一个女流之辈先自了断,他霸王还是断不了,走不远。‘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都是后来女流之辈笔下才写得出的咏史绝句。还什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呢?遥想项羽当年,若真的过了江东,见了父老乡亲,重组子弟兵,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之霸气,卷土重来,江山未必改姓刘!惜乎霸王空有拔山之力却无盖世之气,所谓盖世之气是什么?就是关键时刻当机立断之霸气。他在鸿门宴上放跑的刘邦,乍看市井无赖一个,他啊,才是真正的敢断者。当机之时,老父发妻,他敢说断就断。你霸王要以杀亲来威胁我么?他笑嘻嘻答曰,‘请分我一杯羹!’楚霸王能么?讥刘邦为市井无赖,是迂腐秀才的史论。岂能用凡夫俗子的伦理,来研讨帝王的学问?试问一句:若无向日刘邦之市井无赖,哪来后来刘家东西两汉数百年霸业?黎民百姓哪得文景之治六十年的休养生息,中国今日哪得汉武帝打下的这大块版图?唐太宗、清康熙,自织田信长起,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我日本几代霸主,他们身上,一脉相承之敢断之霸气,更不消我升旗唆。我说的是开国君主,不是世袭皇帝。后者不值一提。一个个当忍不能忍,当机不敢断,将祖宗身上的那一股霸气抛到了爪哇国里。自己的国家,当然只好拱手送给下一代霸主,他们只配做末代皇帝。要我为你一一数来么?秦二世,汉灵帝,唐僖宗,清宣统……这样的幕府将军在我日本又岂少了?”

“原来敢断才见霸气。”

“这话又只对了一半。我刚费那么多口舌为你说的是两个字。真正霸气,缺一不可!试想光是能忍,谁还能忍过卢作孚的老父亲卢麻布?光说敢断,谁还能断过楚霸王,一句话不对,便将人一刀两断!集卢麻布之能忍与楚霸王之敢断于一身,才是真资格霸气。话说到此,帝王学也请打住,升旗今夜只是借古喻今,还说眼前,田中君,听罢升旗这番话,你再放眼千里川江万里长江,学着望一望霸气王气,可曾见过一人,在这上面,堪与卢作孚君匹敌?”

田仲当真向窗外苍茫大江极目望去,使劲摇头:“学生只知他能忍难言之忍。”

“却不知他当断敢断!”

“只知他足智多谋。”

“却不知他多谋善断!”

“只知他决立即行。”

“却不知他决立即行之上,先必有个当机立断!”

“学生不知……”

“你若知道,你便不是田中尾尻而是升旗太郎了!”升旗仰天大笑,笑得来田仲毛骨悚然,升旗却戛然而止,悠悠一句问,“知道卢作孚其人本性,田中君还坚持自己的预测——六个月后,卢作孚肯定会与英美日四大公司的头脑们延续这一次的大打关么?”

“我不坚持了。”

“我升旗的预测是,1934年11月15日零点一到,卢作孚肯定会断然中止大打关!”

田仲望一眼自信的升旗,心头暗道:“到那一夜零点,万一老师料错了,我看您怎么下台?”

五个多月过去,万里长江上,居然一直维持了“和平”局面,中国民生与列强四大公司相安无事,未见史料记载任何一方在约期六个月的“大打关”期间有一件违规事情发生。

到了1934年10月21日这天夜里,四川善后督办、前“四川剿匪总司令”刘湘与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不得不同时面对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这事被刘湘与卢作孚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当今川省、当今中国的第一要紧之事。这一个人,也被包括刘湘与卢作孚在内的大多数川人与国人理解为当时中国第一权重之人。

这天白天,卢作孚是在民生机器厂度过的,大打关期间,他更能腾出手来亲自抓民生公司的一些要事。船坞间一只巨轮上,李人与张干霆就着图纸,指挥工人改造。卢作孚指着图纸,要求将船体再大大地延伸增长。他准确地在轮船图纸不同部位写下改造的相关数据,在船厂的重锤敲击声中,大声冲李人、张干霆喊道:“船身增长到220英尺,载重增多150吨,马力达到3500匹,航速达到每小时13海里!”

李人与张干霆乍听愕然,继而认可,点头,修改图纸。

黄昏时分,卢作孚才离开。走出多远,还忍不住回头,望那巨轮。只见船头,有人在吊篮中,用油漆抹去“万流”轮名,写上新的名字。名字是卢作孚下决心买下这艘船的打捞权那天便取好的,照旧是“民”字辈的,那一个“民”字,已经写上了船头。

“爸爸,再讲一个故事。”回到家中,全家人围着八仙桌吃饭,卢作孚被小妹与毛弟缠上了。

“好。再讲一个。从前有一个人,去世了,他的三个朋友去给他送葬,为了表示对死者的哀悼,甲往棺材里放了二十块钱,乙也放了三十块钱,丙说你们太吝啬了,于是他开了一张一百元的支票,放进棺材,然后把另外两个人送的五十元拿出来,算是他送了五十元。”卢作孚一顿,“小妹,毛弟,这三个朋友,谁最老实最大方?”

毛弟抢答:“最后一个!”

别的孩子也说:“丙。”

卢作孚停了停,说:“就这个丙,其实他才是最吝啬、最奸猾的一个!”

小妹与毛弟不约而同地问:“为什么?”

卢作孚:“因为支票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再也不能兑现,他不但没有花一文钱,反而拿走了另外两个朋友送的五十块钱。”

“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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