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南北朝:纵横十六国-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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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或许因为有利的形势来得太快太容易,慕容俊本人的野心也膨胀得很快。如前所述,他已将经略的对象转向东晋和前秦。公元358年十二月,他下令各州郡检核人口,每户只留一丁,其余丁壮全部征发当兵,准备把军队扩大到一百五十万,于第二年春天在洛阳集会军队,以图南下伐晋和西进攻秦。由于大臣刘贵极力进谏“百姓凋敝,发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才将征兵改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把期限放宽到第二年冬天。
(初一看慕容俊的举动,不禁让人惊诧于他所采取的军事措施实在过于夸张。征兵的规模,令后来前秦苻坚南侵东晋前的动员相形见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向行事沉稳的慕容俊身上,可见当时前燕高层人士对形势判断过于乐观。尚未解决好内部问题,就急不可待地要向外扩张,这与苻坚、王猛君臣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搞内部建设形成鲜明对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越来越能看出这些举动是造成前燕由盛及衰的根源。最精明的慕容们也开始犯错误了。)
慕容俊的大规模用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和民心的浮动,但前燕的问题却不仅出于此。这里我们或可说是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一点,强人层出不穷,以至最后反倒容易坏事。首先是慕容俊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恪的猜忌。
慕容俊十分喜爱的太子慕容晔先他而死,他只好改立次子慕容。这个慕容显然是个庸碌之辈,大臣李绩就曾经当面指出:“太子好游畋而乐丝竹。”慕容俊也看出他的才能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几个弟弟,特别是手握兵权,时任大司马之职的慕容恪,便想找机会摸清他的底牌。
这时慕容俊已身患重病,他把慕容恪叫到榻侧,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他说:“朕的病痛恐将不治,注定短命,有何遗憾!但如今东晋、前秦二寇未除,太子年幼,国家多难,朕想效仿春秋时的宋宣公,把国家交付给你。”
慕容恪立感惶恐,忙说:“太子年纪虽小,却是有为之主,臣是何人,敢违正统?”
慕容俊恼怒地说:“兄弟之间,还用得着拿假话敷衍吗?”
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认为臣能够担当天下大任,难道臣就不能辅佐少主吗?”
慕容俊闻听此言,转怒为喜:“你能做周公,朕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慕容俊这一席话,远甚当年刘备托孤,慕容俊深知其弟为人,把话挑明便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此死心塌地地辅佐幼主。)
接下来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转到第五个弟弟慕容垂身上,这个慕容垂也就是我们在第二部中曾提到的慕容霸。
老燕王慕容皝生前十分宠爱慕容垂,特意为他取名为霸,字道业,言下之意是要将称霸天下的伟业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准备改立他为世子,只是后来大臣们劝谏才作罢,但对他的恩宠仍然超过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对这个弟弟早就怀恨在心。慕容垂曾从马上摔下,跌掉了牙齿。当慕容俊继位后,就把他的名字改为(垂夬),表面上是钦慕春秋时的名士却(垂夬),实际上是因为厌恶他。不久,又因为与谶文相合,而去掉了“夬”,于是改名为垂。(慕容垂的“忍术”也是绝对一流,竟也随他把名字改来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么。)
慕容俊也明白光靠改改名字是没有实质用处的,正好有个中常侍来向他诬告慕容垂的正妃段氏(这个段氏就是当初辽东段部中段末柸之女)与慕容垂的部下、典书令高弼合伙搞巫蛊活动,这样的好机会正是慕容俊求之不得的,更何况这一回又得到了皇后可足浑氏的支持。
原来段氏才高性烈,不像别人一样十分尊崇可足浑氏,可足浑氏早看她不爽,夫妇二人的利益可谓一致。慕容俊当即下令将段氏和高弼收捕入牢,严刑拷问,想要她拖慕容垂一同下水。
慕容垂此生得段氏这样的妻子,真是让人称羡,她在狱中任凭如何拷打,也没有半点招供投降之意。
慕容垂心中怜悯,暗中派人对段氏说:“人生只能死一回,岂可忍受被人如此荼毒!不如就随他招供了也罢。”
段氏长叹一声,答道:“我哪里是喜欢死啊!但这一招供,向上辱没祖宗,向下连累吴王(慕容垂),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垂终于免于灾祸,而贤惠的夫人段氏最后却遭折磨活活死在狱中。慕容垂暗暗将悲痛和仇恨埋入心中,默默地接受这一事实,按照慕容俊的指使,出镇辽东,又听从可足浑氏的安排,娶了她的妹妹长安君作继室。
慕容氏的政权在漫长的百年争战中几次成为天下第一强国,让人不得不称赞慕容家族的子孙们个个能干;而它们最后的结局又都是土崩瓦解,亦“归功”于他们的能干。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难道只是慕容氏的悲哀?
六、夕阳余辉
前燕光寿四年(公元360年)的第一个月,作为第一个鲜卑族皇帝的慕容俊拖着沉重的病体在国都邺城举行大阅兵,准备派大司马慕容恪、司空阳骛率军南下攻打东晋。
天不遂人愿,这个慕容皇帝在阅兵式中忽然发病,誓平南方的壮志豪言尚未在举国官兵面前发布,便随着他的倒下而化作一纸空文。次日,皇宫中就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这一年他不过四十二岁。
十一岁的太子慕容在四天之后继位,成为鲜卑历史上的第二位皇帝,因为赶上当年的正月,就把年号也改了,叫做建熙。
在当年的头一个月里,前燕也同中国历史上其他的封建王朝和国家一般进行着皇位的更替,看起来一切很平常。但正如柏杨所说,每个王朝在其发展延续过程中都会有其瓶颈时期,意即政权十分危险的时期,这个时间大致在王朝建立后的二十到三十年内,也就是第二或第三代领导人掌权时期。由于各种主客观原因,这时继位的君主往往缺乏驾驭突发事件的能力,大权旁落、内政混乱的现象更显突出。
十六国的王朝几乎个个短命,从刘渊、刘曜的汉赵到石勒的后赵,任凭你开国君主如何英武,最后的结局无不如此。屈指算来,自公元337年慕容皝建国称王算起,前燕帝国也进入了它的第二十四个年头。每件事情都像安排好似的,使我们这些玩味历史的人看来似曾相识:皇帝年轻力壮却不幸驾崩,不谙世事的小孩成为名义上的君主,此时宫内宫外,太后将军各怀鬼胎,皇亲国戚矛盾重重。
所以若说前燕必亡,这一年便已败相显露,慕容俊生前虽重用慕容恪、阳骛等人,且让其受遗诏辅政,但慕容显然只是个在宫中长大的乳臭未干的小孩而已。在皇宫内外最有权势的人,还不是威望甚高的太宰慕容恪(慕容即位后任命他为太宰,专录朝政),而是皇太后可足浑氏(别忘了她正是杀害慕容垂原配段氏的元凶)和太傅上庸王慕容评,这两个人一个妒贤嫉能,一个贪婪成性,他俩若能使出“浑身解数”,恐怕前燕还可以早亡几年,幸有慕容恪在中间周旋,才保证了初时表面上的平安。而在小皇帝慕容看来,他却对自己的选择很是得意。想想也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启蒙老师,就是什么人的话都不信,也不能不信任这两位啊。
有慕容恪在,前燕仍继续维持其第一大帝国的形象。作为前燕西面的强敌,此时的前秦在王猛的改造之下内部一片升平气象,《晋书·苻坚载记》说苻坚即位五年,“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备。”这段文字读来不禁让人想起史书关于唐太宗贞观年间太平景象的描述,用词何其相似!怎奈苻坚周边的对手太多,且不说西北的前凉、西南的仇池杨氏,光是河套南北地带的两大部族——鲜卑拓跋氏和铁弗刘氏,就够他下工夫来对付(关于这些咱们留到下两章再说)。在慕容刚即位的几年内,苻坚并没有时间东顾。
江南的东晋得到慕容俊的死讯,大臣们都对北方重新产生“想法”,大将军桓温深知慕容恪厉害,一句“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使得朝中认为中原可图的议论立刻平息下去。
这个时候的东晋,还掌握着第二次北伐留下的成果——旧都洛阳周围的局促之地。慕容恪完全秉承慕容俊的统一意图,这个令人垂涎已久的魏晋时代的故都成为他前进步伐上的第一个试音石,他于建熙三年(公元362年,即东晋第六个皇帝哀帝隆和元年)挥师南下,攻打洛阳。桓温向朝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桓温经过灭汉、两次北伐战争,这时可谓权倾朝野,明为上疏,实际上就是提出要求):请东晋皇帝迁都洛阳,以充实河南一带的力量。(明知不可为,仍然以此要挟皇帝,桓温不愧“一代枭雄”。)这一次朝中的意见终于“难得”的统一,没有人敢气势汹汹地朝慕容大军的枪口上撞,晋哀帝还找了几个语言水平高的大臣上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形势分析,反对迁都一事,让人读来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桓温虽然胆大,却也得面对现实。(这对他本人无甚影响,倒是哀帝害怕桓温因此怀恨,于己不利,赶紧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到底把整个东晋的兵权都交到他的手中。)
东晋在前燕的几番强攻下终究守不住洛阳,经过三年的攻守战,洛阳再度失陷,桓温无奈之余也只能在南方继续缓图北进良机,而前燕的支柱慕容恪也已无力续进——他为此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精力。仅隔两年,也就是前燕光寿八年(公元367年),慕容恪带着事业未竟的那份遗憾去世。前燕的半边天塌了。
慕容恪临终时竭力向慕容推荐弟弟吴王慕容垂接任自己大司马之职,说:“吴王的将相之才胜我十倍,先帝按照长幼的顺序,才让我先来辅政。吴王文武兼备,又是至亲,我死之后,